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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产者 - 2011/5/12 14:39:00
小说“啊!在月光照耀下…”(3)发布: 2011-5-12 14:03 | 作者: 江秉钧df | 来源: 毛泽东旗帜网 | 点击: 5 | 回复: 0
十二章



施善和夫妇兴冲冲地乘车走到陈正华家,陈正华家园门半掩着,轻轻地推开门,进了宅,见家里冷静静,没有人,两个老人很欣喜,取出钥匙轻轻地打开施蓉的房。房内依然很整洁,仿佛施蓉住院后,谁也没有来过。施老叫老伴在房门处站着观察门外,他走至床边撩开蚊帐,又将被枕抱起,放在床前桌上,然后翻开一块块床板,仔细地看着。女儿告诉他们存折用塑料纸包着用胶带贴在床板反面,搁在与床架顶头与横档相合的地方,取款的一棵很小的私章,嵌在床头一个小洞中。施善和一块块床板逐一翻过去,仔细地看过去,用手轻轻地摸过去…



“找到没有?善和!”蔡丽静在焦急地问。



“没有。”施善和压低声回答。



“在床板横头!”



“我知道,我一块块都看过了,都没有找到…”



“都没有?!”蔡丽静奔了过来,又重新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依然没有踪影,两个老人惊愣了,相互瞪着眼…不久泪水默默地淌了下来。



得知深藏很久的存单和印信不翼而飞,施蓉也惊呆了,痛哭了一夜,第二天开始就沉默无言,流着泪看着带在身边的石涛遗像。



“蓉,天无绝人之路,不急!总有办法的。”施善和安慰着。



“我们去找陈正华这个杀千刀的,准是他和他的子媳干的好事。”蔡丽静愤怒地说。



“空口无凭,你拿不出证据…”



“报告公安局,查!”



“谈何容易,他们敢偷,就不怕你查的。”施善和深知官官相护。



施蓉时而昏昏沉沉,时儿又会激动起来。后来施蓉在父母强制下服了医生开的药,又在父毋哭求下才去进行继续血透。



住房部三日两头来催缴医药费,施善和外出四处奔走举债,好容易凑足了五千多了缴了,还欠一千多元实在无法了,医院要求全部缴清方可继续医活,后在老人苦苦哀告下,才同意继续医治用药一个疗程。



一天,施蓉似乎清醒了一点,对父母说:“爸妈,看来女儿的病难好了,再说我也不想活下去,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石涛在九泉之下等着我,我能与他相会比活着好…”蔡丽静听了,连忙掩住她的口。



“别瞎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你要向好处想,要活下去,况且你还有爹妈,你忍心走……,”说着泪如雨下。



“妈,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是我活着让你们更遭罪…”



“不,妈只要看到你心里就高兴。”母亲搂着她。



一次次去血透,一次次住院部来催债,父亲一次次外出奔波,施蓉深切地知道她多活一天,对年老父母多一天连累。施蓉本想将丈夫留给她的爱、给她的心,转给年老父母,现在落了空,她知道只有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可以使父母长痛变成短痛。



她的情绪更加悲愤、激动,狂躁。医生告诫施善和夫妇,需加倍防备病人,防止自杀,也要防止杀人。施善和夫妇日夜提防,忧心忡忡。



有一天,施蓉显得十分愤怒与狂躁,苦苦要求父母再去认真找一找,找不到就向陈正华索要。



“他们不给,我就和他们拼命,杀掉他!”她大声叫着。



“施蓉,他们一口咬定不知道,没有拿,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罢了,随他去吧!”父亲反复劝告着。



“爸,这是石涛留给我的爱、留给我的心,我不能丢,再说我现在就急着等用钱。爸,妈,一定要替我从他们那儿讨回来!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她挣扎着起床。妈妈连忙按住了她,对老头说:



“善和,我们去试试,或许他们发善心……。反正今日月亮很亮,街上有灯光,我们再走一趟。”说着拉着老头离开了病房。施蓉默默地看着父母迟疑地走出去,情不自禁凄厉地高叫了声“妈……”          



施善和刚跨出病房门,就听到女儿凄凉的叫唤,连忙回头,见女儿泪流满面问:“蓉, 还有什么事?……您怎么啦?”



“没…没,没什么,我,我,我想再看看你们……“施蓉走了过搂住母亲,见毋亲原先很清白光滑的脸皮现在皱纹满脸,一块块暗黑的瘢痕隐隐地显了出来。“妈,你老多了,这都是因为女儿…”她淌着泪,轻轻地抚摩着母亲脸面。



“蓉,妈不怕老,妈只希望你早点好,早点出院回家。”蔡丽静也淌下了泪,贪婪地朝女儿望着。



施善和对女儿的神情有些诧疑,对老伴说:“今晚不去了,上几次没找着,肯定已被他们偷去,再找也无用,明天再说。医院催款,我们求他再宽限数日……”



“也好。”蔡丽静迟疑地想坐下不走了。



“不,爸你们再不能为我去举债!我的钱不找回来,厂破产了,没有钱,你们欠下一屁股债今后怎么办?去找,今晚再找不到,就向他们讨,一定要讨回!这是石涛的心血。我自己去!”她刚坐在床上又挣扎下床。母亲连忙将她搂住,然后将女儿放倒在床上说:“蓉,妈就去,一定追找回来!” 蔡丽静为安慰她稳定情绪,又说了一句:“女儿,别耽心,一定追找到手。”说完拉着老伴说:“快,快去快回。”就匆匆离开了。



“……。”施蓉想再喊一声却没有出声,她默默地爬至门口望着远去的双亲,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她抹了一下泪,注视父母相互搀扶,从病房过道走到尽头,下了楼梯。她连忙退回病房,又挣扎着爬到窗口,喘着气默默地望着父毌走出院门,夹在人群中远去。



“爸、妈,我知道我的病是不治之症,拖下去会使你们大痛苦。女儿不能陪伴你们,替你们养老送终了…”泪水遮掩着她的视线,眼前一片模糊。她爬回床。想坐一会,却没有一点力气,于是又躺了下来。



施蓉孤单地躺在床上沉思着,她从十四岁参军想起,日以继夜学习医术,替受伤的战士包扎服务,在战火纷飞的战场抢救伤员,争着将自已的鲜血输给战友,一幕幕向后翻一直展现到眼前。她又想起与丈夫石涛相爱结婚的情景,她笑了笑,又痛哭起来。她想到被逼离了婚,她的心痛得一阵昏眩,特别是想起石涛死后替换身上衣服时。见到石涛浑身伤疤,替他抚摸时,流下的泪几乎将石涛胸背都流湿时的悲痛,她的心像在绞着,她憋住气坚持忍受了一会,喃喃自语着:“石涛你就这么走了,带着满身伤痕和怨恨走了。我知道您走不向前的,你在等我吧!石涛我就要来了…”她低声嚎哭着,因为她的喉已经嘶哑,所以声音十分微弱。她从身边找出了最近藏着一片保安刀片,这是一片很崭新的刀片,从没有用过,施蓉举在手上看了看,正想动手,突然胖乎乎一脸忠厚老实的方志正出现在头脑时,施蓉觉得他是亇好人。“唉!我真的很命苦啊……。”她自哎自叹。



接着第三任丈夫陈正华,强行地挤进她的脑海,她的心颤抖起耒、她的心在流血,她彻底地丧失了生活下来的希望和勇气。她伸出左手,将衣袖捋了上去…正在此时,刚调来的年轻的护士李玉走了进来问:“需要什么?”施蓉连忙将刀片藏起,犹疑厂了一下说:“近几晚彻夜难眠,我要安眠药,多一些,最好一瓶…”



“一瓶?哪能给一瓶!” 李玉回说着从药箱中取了三粒交给她,说:“这量已很大,安眠药不能多服,你也是医生我不多说。” 施蓉没再多言。李玉走后,病房中只有施蓉依然躺着,过了一会她又从身边摸出了刀片,伸出左臂咬着牙在动脉用力地划下一个口,血流如注,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任其流淌,却伸出右手从枕边取出石涛的照片,贪婪地看了一眼,闭上了双眼,嘴里喃喃地说着:“石涛,你在的那个世界没有人欺侮人吧!石涛,你在那个世界一定没有人欺悔人吧!”她反复地询问着,声音越来越微。突然她看到,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石涛手捧着鲜花大笑着迎面而来…



“石涛,你来了…”她微笑着走向了死亡。



施善和夫妇到了陈正华家,去了房中仔细地找了一遍,几乎每处都看过,无影无踪。于是只好走进陈正华的房间,陈正华已经上床。他早上在公园晨练时已和徐兰跳了近两个小时的舞,很开心,余兴未尽,下午徐兰又约他到红梅歌舞厅又跳了半天碰面舞,有些累,虽在包厢中他们躺了很久,谈着话,徐兰提了很多问题要他回答,所以回到家,他没有吃晚饭就早早独自回到房,翻了几页报纸就想上床休息了。施善和夫妇走进去,他不好拒绝不能不让他们进门,但心里很不乐意,知道两个老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又是为施蓉的事,他心巳拿定主意来个“一问三不知” ;若求助,回亇“心有余而力不足,爱莫能助。”



两个老人走进房,站立在陈正华面前,向陈正华陈述了情况。陈正华听了摊开手,笑了笑说:“我压根儿不知她有钱,也不知道她有钱放在哪里?再说我还在乎她身边这几个钱么?你们问我‘拿了没有?’你们说呢?……哈哈,笑话!”这轻蔑而嘲讽的神色和语句将两个老人问住了,无言以对,只好怏怏不欢地离开。



蔡丽静愤愤不平,又去找陈正华的子媳,打算将施蓉最近的神态病情告诉他们,以取得他们的同情,没说上几句话就争执了起来。经善和再三拉劝才平息。



这一周折,时间已很晚,施善和突然想起女儿临走的神情,惊恐起来,催促老伴赶快回医院。两个老人在大街上相互搀扶着努力迈着快步走着,街上行人很少,路灯光黄黄的照着两个时长时短的身影向前移动。



今夜明月当空,悬在城市上空,孤零零,散发着寒光。突然有只雁从天上飞过,这些年施善和很少看到排成人字形的雁鸣叫着南来北往,今日晚听见大雁鸣叫,十分惊奇。为什么只有一只?在明月下孤单的凄厉的叫声,两个老听了倍觉觉凄惨悲凉。似有一种不祥预兆,施善和叮嘱老伴加紧步伐。回医院的这段路虽只有三五里,施善和夫妇却觉得很长很长。



在病房外,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从窗内向外望,月色朦朦胧胧。病房内不少已关了灯,但病房走廊内的灯一直亮着。晚上10时左右,医院值班护士李玉轻轻地哼着一曲老歌《月儿弯弯照九州》: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 ,几家呀流落在街头……



她从每间病房前经过,透过门上的小窗口逐一观察室内动静。当走到施蓉病房前,只见病员施蓉静静躺着,灯虽然熄了,但十五的明月光却从窗外斜照了进来。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照在白色的被褥上又白又亮,仿佛在上面铺着一层霜。病员身上的被盖得很好。她睡得很香,双眼紧闭,一动都不动,十分安宁。她想起她睡前还闹着睡不着,索取了安眠药,现在却睡得这么香甜。她放下心,正想离开。突然,她发现地上一滩血,在月光下鲜红鲜红。



李玉大惊失色,连忙推开门,奔了过去,只见病人施蓉静静的躺在那里,被头上放着一张照片。



“怎么啦,你醒醒。”李玉惊恐地叫喊着,她掀开被褥,又推又叫才发现她已死去。死者一只手垂在床沿,手腕处割了一道深深的刀痕。血依然从刀痕中汨汨地流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她吓呆了,连忙奔出去,奔到护办室,大声叫喊:“第八病房,病人施蓉割腕自杀了!”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是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被贬江州后,听了京都名艺人的不幸倾诉,十分感慨,写下的诗句。



古今之人心是相同的。施善和老夫妇讲到这里,众人都流下同情的泪。而黄越飞已抽咽得抬不起头。这对老夫妇家竟然遭受到如此的不幸。一时大家都默然不语,进入沉思之中。良久,葛永农才感叹了一句:


“当初如果不被无情地活生生地拆散,这后面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施老,当初下令你女儿与你女婿离婚的领导你认识吗?”黄越飞问。


“见过一面,但印象不深,只知道他也姓黄,但不知道叫什么,当时是军分区一个政委。”施善和说。



“姓黄,军分区政委?”黄越飞像被蜂蛰了一口,突然抬起头,揩了一下泪水惊讶地问:



“叫黄什么?”施善和无奈地摇了摇说:“我想不起来了,在我女儿留下的日记中,似乎我看到过这个政委的名字,现在想不起来了。当时我想记的,唉!可是记住有什么用,所以就将这个名字忘掉了。”



“施老,你能不能将你女儿遗留的日记借给我看看?” 黄越飞恳求着。施善和听了,点了点头,站起身,柱着拐仗,走进房内。过了很长一会儿,拿了两本厚厚的日记本。面子虽然是用硬骨纸垫衬很厚实,上面印有毛主席的象和“八一”军徽。但里面的纸质很差,都已发了黄。黄越飞随手翻开,从日期上看,是抗美援朝结束后,断断续续记的,字写得很秀丽清楚。



第一本中文句也很流畅,记的是她在军医院中工作情景。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工作的热爱和对生活感到欢乐和幸福。黄越飞迅速地翻过,走马看花浏览了一下。因为他急于要找到文革中,离婚时那段日记。



他正聚精会神翻阅着。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停下手,从衣袋中取出手机贴紧耳朵:



“喂……噢,是爸爸……什么事?”



是黄镇国从省城打来的。他在省城打听到上海和浙江有不少人,已到临海沿海购置土地,经营农业,兴办工厂企业了。中央也正在举行会议,研究进一步发展农村经济,进一步要求加强土地管理等问题。他估计不会很久,购置土地就比较困难了,土地价格即使在临海也会大幅度提高。因此他要求黄越飞抓紧时机,争分夺秒,继续投资向临海县有关部门申请购置土地,扩大规模……父亲的话很多也很焦急。



“越飞,我求您听爸的话,先买下再说,没有资金我来想办法,没问题,绝对不违反政策,没有什么不好影响,人家买得,我们有什么不能买?……可以先出租给他人承包几年预收租金……什么?你还是不肯买?那我买了!……爸求您了,还是您出面买的好……”黄镇国时硬时软在电话中辩驳着哀求着。黄越飞又被说烦了。



“爸,我在一个老人家里,就要回公司了,这事等一会我回到公司再与您仔细谈,好吗?”说完关上手机,朝施老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要回公司了!”



“请随意。”施善和善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想取回黄老板手中的日记。



“施老,能不能让我借回去看看,我一定会保管好,一定亲自送还,如何?”老人朝黄越飞看了一眼,见他一脸善意与诚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千万保管好,千万,千万!”



刚回到公司办公室,黄越飞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仍是他父亲的声音,声调又恢复平和。黄镇国反反复复耐心陈述着,要抓紧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分析临海港口马上可以建成,高速公路建设已开工。这临海滩涂,不久将成为黄金地段,再想抢就难上加难了,即使可以寻找,钱一定要花更多,再迟了就算有了钱也不一定再买到,因此主张资金不够,可以向银行贷款,由他向银行交涉,如果用已买下的土地作抵押就更好,贷上二三千万或者五六千万都是不成问题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迷了心窍的人就会有股牛劲。黄镇国虽然碰了一次又一次壁,仍不死心,他知道儿子与和自己有了成见,他的话不能听进去,但他毋亲的话儿子也许能听,于是他竭力做老伴的工作,努力讲清楚自己的主见,反复陈述自己十足的理由。



“海萍,海光公司是越飞的公司,是我黄家的家产,你想想我能对儿子不负责?能给越飞出馊主意,将钱几十万,几百万往水里扔吗?搞经济办企业做生意还怕赚钱?能赚钱当然要不失時机地拚命去赚,赚得越快越多当然越好。海萍啊,不要认为越飞公司已很大了,钱财很多了小富即安,就满足,现在是竞争的社会,大鱼吃小鱼,资本越大生意越好做,资本越大在竞争中力量越大,才能越保险!才能立牢脚根,永远处于不败之地。海萍,你要体谅我的苦衷,替我一起做做越飞工作。越飞他钻进了牛角尖,一条道走到黑,不肯听我的,我知道你的话肯听,我求求你,海萍,我求你了……”说完黄镇国一本正经地向老伴深深地一鞠躬。



“看你,老不正经,你这老顽童整天想发大财。好,我去说,我去说说看……”



“有劳夫人辛苦!”黄镇国很高兴,京腔京调与海萍开了句玩笑。



海萍拔动电话和儿子接通电话,她将老头原话改成她的口语重复了一遍。越飞耐心地听着,待毌亲说完后,越飞也将自己的看法想法简明扼要地向毌表述清楚,海萍不断地点着头,嘴里不停地哼着对对,对的,是是,是的……。黄镇国一看势头不对,几次想抢过话筒,海萍不让夺,朝他瞪了几次眼,又“嗯、嗯、嗯,对、对、对”回应了一会儿,将电话搁下了对老头说:“还是听越飞,让越飞作主!”站起身向黄镇国瞟着眼说:“老头子,老皇历翻不得,老经验老看法不能用。越飞说你不真正懂得改革开放政策,不理解什么是什么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老头子你歇歇吧!不要瞎子帮忙,越帮越忙了,还是陪我一起去公园散散步,打打太极拳好……”说完就头也不回走出门外,在院内树下舒臂伸腿呼吸新鲜空气。



“我不懂,他懂?他这亇书呆子懂个屁!”他又拿起话筒,拨通儿子的电话,喘着粗气,本想一股恼气全喷出来,突然意识到在电话里出气发火确实是起不到丝毫作用的,于是将话筒拎在手里,舒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渐渐跳慢了、才平心静气将往昔的话又重述一遍。



尽管父亲压制着焦急而又愤怒的心,努力使自己的语句婉转动听,尽心尽意将自己的理由讲得十分明白透彻,黄越飞知道父亲一定巳说得口沫飞舞,黄越飞没有被打动,没有产生恻隐之心,还是心不在焉地听父亲喋喋不休。有时黄越飞也想插父亲的话,讲几句道理,顿然觉得没有用,空添老子的火气。他太知道老头子的脾气了,认准的事九条牛拉不回来。讲也是空费口舌。他不愿多费精神。



黄越飞他听了施善和老人的身世,那颗亇人致富发家的心逐渐冷了下来,对父亲一贯主张扩充土地致富赚钱发家的途径更加拒绝。最近他不仅拒绝再多买一分地,而且将过去租赁出去的土地统统回收,或自己经营,或将闲置土地平价转让给其他开拓者。



此时,黄越飞最惦记着的是手中日记。他心中想的是在文革中勒令施老女儿、女婿解除婚姻的究竟是谁?该不是自己的父亲吧!父亲在文革中是担任过军分区政委,但担任过军分区政委的很多,可早先在他印象中,父亲有时也有偏激情绪,但总的来说,平日待人一向宽厚,为人做事也较通情达理,决不会是这种不通情理,丧失良知人性的人。



但老人说姓黄,到底是姓黄还是姓王?他知道启海过来的人,黄与王读音是分不清的。因此他一心想弄个明白。所以他吱吱唔唔听完父亲在电话陈述的内容后又一次采取缓兵之计。



“爸爸,让我考虑一下再说吧,你不要急。我心里明白该怎么样,你少操心,当心身体,健康第一”说着就将话筒挪开耳边,提在手中。目光又转向桌上施蓉写的日记本。只听得父亲仍然在电话中急促地叫着:“喂!喂!越飞,你怎么不说话!”



“爸,不急,我有事……过一天再说吧!”说完他将电话搁了。从抽屈里又取出施蓉生前写的第二本日记。



第二本日记是从反右派整风运动开始写的。一直写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快结束。日记写得很简单,哪一天开了什么会,那些人作了发言,内容很琐碎,但从这些琐事记录中,黄越飞看到我们国家政治生活,进入上世纪六十年后期逐步演化,由宽容逐步变为峻酷,人民的情感也由宽松,期望,向上渐渐变为恐惧、失望、怨恨。人们的注意力由关心物质生活为主,转到政治生活为主。



当他翻阅到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年代,日记中更多的内容是关于家庭出身成份问题,施蓉在日记中,情感似乎仍很坦然,但又处处流露出不平和忧虑。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日记中欢乐的事几乎消失。每篇日记中文字也渐渐多起来,一篇又一篇是为父母成份的辩解。为父母在运动中的政治待遇鸣不平。



黄越飞耐心地一篇篇读着。终于读到文革时期施蓉她父亲去海门县遭酷刑的事,施老所讲述的经历,一五一十如实地详细地记在日记中。比施老讲的更详细更清楚。一字字一行行愤怒与悲痛之情跃然纸上。黄越飞看着看着,他的心剧烈跳动着,泪水常常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必须拿出手帕抹一下,才能继续看下去。他既希望早日看到,急切想弄清的这一节,又丢不下那一篇篇如诉如泣的记录。因此他几乎忘记吃饭,忘记公司里的事务,彻夜不眠地在读。






第十三章



当他看到了关于组织和领导要求石涛与地主出身的妻子施蓉解除婚姻的过程。黄越飞心情突然紧张起来。这一篇篇日记内容更触目惊心,更叫人愤怒、更催人泪下。



“九月十日,阴。一直沉默不语、满脸愁苦的石涛,今日夜终于揭开我猜疑不安了很久的谜。他吱吱唔唔了半天,以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我的出身和父亲的政历,军分区党委作出决定,要他和我解除婚姻,划清界限,脱离一切关系。石涛没有将话讲完,已哽咽得躲进被内失声痛哭。这一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天下那有这等荒唐事,要一个相亲相爱十多年的革命夫妻离婚。我再三追问石涛真与假。石涛流着泪,捶着头说:‘是的,千真万确,组织上已正式向他提出。’当时我听了,吓昏了头,呆若木鸡……”



“九月十三日,雨。石涛从军分区返回了,走出吉普车,我连忙迎上去,他几乎已变了样,目光呆滞,脸色阴沉,就像古装戏中过昭关的伍子胥。他是到省军区找政委的,回到家后,我心急如焚,追问结果,他不断地摇着头,无限凄楚地告诉我,他反复询问组织决定他与妻子必须离的理由,他恳求组织撤销这个错误决定。唉,没有被理睬。…石涛坚定地表示,情愿接受组织处分,坚决不离婚。黄政委没有严厉的训斥他,只是讲,你是党的干部、又在机要岗位,政治要求很高,党的利益高于一切,必须放弃个人利益,服从整体利益,许多革命者为了党牺牲自己生命。黄政委希望他也要割除个人感情,努力克制痛苦,坚决服从组织决定,这是党性。石涛没有改变主意,他反复陈述了自己的要求和意见,始终没有能打动黄政委,能改变政委的意见。最后,黄政委不愿多说,安排人用车将石涛送回来…”



黄越飞正在全神贯注阅读施蓉日记时,临海县人大办公室和政府办公室接连打来电话通知他,县人大与县政府分头召开“关于进一步扩大投资规模,加速农业发展速度,迅速改变农村面貌,全面达小康”的研讨会。要求海光公司董事长出席会议。黄越飞听了犹豫了一下说:“对不起,最近我有要紧事处理一下,请个假,会后请将会议文件带给我,我会认真地看,如有新的意见,我会来汇报,谢谢!”说完搁下电话,重新聚精会神继续阅读施蓉的日记。



“九月十四日,阴。今日接到顾瑛从海门县写来的信,顾瑛很长时间没有给我写信了。原因是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有人诬告,说他父亲是日伪特务,是在替日本鬼子运送药物时,给日本人误杀的。因此,她地受到株连被审查。爸爸一次又一次给作证明,顾超之是给新四军运送医药品时被日本鬼子枪杀的 。顾瑛在信中告诉我现在这段政历总算水落石出,搞清楚了。应该算烈士,是为党和革命作出贡献的人。



顾瑛在信中安慰我,乌云遮日一定是暂时的,鼓励我要坚持,挺住。在信中她几次写着:!‘不能同意离婚。坚决不离婚!’”



“九月十五日,阴。石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唉声叹气,彻夜不眠。我们俩只能流泪,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他决定再去军分区找黄政委。我对石涛说,你将理由说得更详细一些更恳切一些,特别要说清楚我十四岁就参了军,脱离家庭,我父母虽然是地主但他们没做过对不起人民的事,为革命还作过贡献。逃亡地主,窝藏枪支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恳求彻底调查。石涛他听着,不断地着头叹着气,说这一切我都说了,可黄政委就是不肯听。



石涛常宽慰我‘我不会服从,就是拖出去枪毙,我也不离!’我听了心中象人用重锤重重地锤一样的痛,只能痛哭,没有办法。



昨夜石涛又梦呓;‘即使被撤销职务,即使关起来,坚决不离婚!’说完石涛醒了,头靠近我的面额,我们的泪水交流在一起。第二天一早,石涛乘车走了,我在车后流着泪望着他远走的车影,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组织上能听取我们的意见,希望黄政委人心也是肉做的,能改变主意。”



“九月十八日,雨。这几日阴雨连绵,见不到一丝阳光。石涛第三天就回来,绝望地望着我,告诉我他又见到了黄政委,黄政委不愿和他多说,只是说,‘你的意见可以保留。但决定必须执行,这是林副统帅亲自参加制定的进一步纯洁政治组织的规定中要求的,是根据这一规定,军分区党委作出组织的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黄政委说着站起来就大声吩咐人将石涛送回来……。临行他对石涛又补充了一句:‘石涛同志,我诚恳地奉劝你必须服从,否则你会有很多麻烦的。’”



看到这里,黄越飞心被捏紧似的十分难受,他为石涛不平,他对那个政委不通人性,冷酷无情而愤恨,姓黄?该不会是自已的父亲吧?!他急于想继续读下去,葛永农和助手宋为民,从门外走了进来。



“黄董,协议签订好了。”



“好。”黄越飞随声回应了一声,停了一回又说了下去:“两套设备协议都签好了?



“都签了,这是协议文本。”葛永农从宋为民手中接过合同书呈给黄越飞。黄越飞将施蓉日记本中一页折起,合上挪放在一边,将合同摊开仔细地由至尾看了一遍。抬起头说:“很好!就这样。我们要严格地按合同协议办。”



“黄董,经费,现有的不够怎么办?”葛永农问。



“缺口多大?”



“不到二千万。”宋为民说。



“向县中行去贷。”黄越飞说。



“沈经理说,老书记再三叮嘱,公司经经费不要散失,购置土地要紧。黄董,老书记想法没有改,沈经理不敢违背,这事你要出面疏通一下。”葛永农恳切地说。



“没用。老顽固,解不开的,按公司章程办,和沈经理说,我是法人代表,先去银行贷款,履行签订好的合同,不要犹豫不决。小宋你协助葛经理赶快将事办好,你们走吧!我还有些事。”葛永农和宋为民听了点了一下头转身出了门。黄越飞站起来,走上前将门关紧锁上回到座位,打开刚才看的日记。



“九月二十日,阴雨。有人突然告诉我,我父亲偷着离开宝华了,不知去向。我很着急,父亲啊,父亲,我们已经遭遇极大麻烦,你还给我们添乱,你是一个被管制的人,擅自离开,你怎再回得了家?我和石涛的心被捏得紧紧的,更加悬了起来,‘快叫人去找回来!’石涛焦急地吩咐着。想不到父亲去了军分区,说是要找黄政委。”



“九月二十四日,阴。我们正在焦急万分之际,出乎意料父亲被黄政委派人用车押送回来了。原来他老人家真的亲自去了军分区,为我们求情。唉,这老人太糊涂了,不要说你是一个普通百姓,还是被管制的人,就是比石涛职务稍低的干部,也很难见到他,更不要说能听你的陈述了。



想不到父亲还真的见到黄政委一面。经过是这样的:老人在军分区大门外连续跪了三天,感动了守卫的军人,第三天下午,值班负责人壮着胆向黄政委作了汇报,黄政委叫人将父亲喊去,收下他手中的陈述材料,翻了一翻,没有细看,对他说:‘老人家你先回去,我们研究研究,再将决定通知你。’说完叫人用车强行将父亲送回来,临行假惺惺地叮嘱驾驶员说,他年纪大了,路上要好好照顾。”



“九月三十日,连续多日阴雨,长时不见面,今晚月亮却出现了,又圆又明,我说明日要天晴了。母亲说,‘明月照湿地,未到天明就下雨。’ 明日是国庆节,是举国同庆的日子,下雨太糟!天色阴沉,我们一家人心情更沉重。我和石涛愁绪怎么也无法解开。父亲的请求如石沉大海,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更令人痛心和绝望的是,今日黄政委又打来电话说:‘必须立即执行决定,迅速办理离婚手续,这是命令。’语气十分强硬,看来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和石涛只能抱头痛哭,父亲捶着胸,蹬着地,破口大骂,老人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啊,黄政委…你虽然从来没有当面发过火,没有高声厉色训斥过人,包括对我父亲,可是你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雪还冷,黄政委,黄镇国你是软刀子杀人…”



看到“黄镇国”这三个字,黄越飞背后像被人突然用刀捅了一下,惊吓得跳了起来。他的脸色急得通红,眼珠似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黄镇国”三个字,他愤怒地拍着桌子,高声叫喊:“竟然真是他!”安放在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滚到地上,破碎了。



当天晚上,黄越飞再也无法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十分烦躁,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穿上衣服独自一人走出门外。他将门一开,虽已到春天,但仍有寒意,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一个寒颤。夹紧一下衣服走了出去。今夜月色很好,只见一轮明月还斜悬在西楼西角之上,晨雾渐渐生起,楼前几年移栽的梨花盛开得一簇簇,象刚落在上面的雪。月色更添春色好,在这碧天如水夜云轻轻的凌日辰景中,要是常人一定会有花好月园的赞叹,可是黄越飞在这春天晨月時,却产生了“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仍然照今人”的感叹。



“黄政委,黄镇国,你是软刀子杀人”黄越飞想到这一句,他浑身又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两臂抱紧。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色,一团乌云又将一轮明月遮住。



时已过仲春,黄越飞意识到自己身上穿得不算少,毛线背心上又加了件薄薄的羽绒衫,他知道不会着凉感冒的。因此,他没有停下步转回去,而是继续漫步走向庭院深处思索着,父亲那时如此冷酷无情,他究竟为了什么?这样不通情理的事,他为什么偏偏执意要做?黄越飞百思不得其解。他为父亲的行为感到愤慨,这样的人昔日竟然一直身居高位,竞在自己心目一直受到崇敬?他很懊恼。



“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他越想越激动,情不自禁地仰天高呼:“爸,你如何对得起这些受害的人!”



葛永农沈召才都发现这一二日,黄总神情一直很激动,于是一直关注着他,见黄越飞天未亮就起来,知道他失眠了,于是不约而同跟着起来,偷偷地跟在后面,听到黄越飞大声叫喊后,连忙走了过来。



“害得人太惨了!我怎么不痛心不愤怒!”黄越飞大声说着,眼中泪光闪闪。沈召才以为因为父子意见不合产生矛盾,自已倾向于老书记,所以他感到黄总在感情上与他有些疏远,对他有些疑惧,但他常常扪心自问,自己也是一心一意为公司好,他认为老书记的主意确实可行,黄总说的做的,如果在二十年前还行,现在是市场经济,公司是亇人的,什么‘国家、集体、个人三者兼顾,’要将‘国家群众利益放在心里放在前头。’‘呸!书呆子!现在是江西人补碗---自顾自(吱咕吱)。’沈召才打定主意不学葛永农跟着想入非非,还是老书记脚踏实地,支持老书记。但是黄越飞是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最后还是黄总作决定,可是老书记毕竟又是黄董的老子,沈召才觉得处理两者关系左右为难。前些时日黄越飞热衷于听施善和夫妇诉说一家人遭遇,近日他看到黄越飞聚精会神看一本己很陈旧的日记,开头发现黄总的神色有些焦虑,近日黄总的神色突然情绪异常激动起来,这是为什么?他不清楚。



沈召才忧心忡忡,诚惶诚恐偷偷地跟在后面。直到听了黄越飞向葛永农的陈述后,心里才明白之中的缘缘故故。



“黄董,且当不知道这件事……”沈召才劝了一句,但他马上感到此话不痛不痒,于是又加了一句:“黄总,身体要紧,不去多想了,早已事过境迁。”



“如此伤害,我的心如何得安?再者伤害者与被伤害的人竟在我眼皮底下,亏得知道,否则老人这一家人如此长期冤沉海底,我们竟浑然不知,世人看到我们如此淡漠,坦对这一悲惨的事,麻木不仁,心安理得,一定要在背后骂我们是狼,心比蛇蝎还狠毒,我们世代都要被人唾骂!”黄越飞说到这里,他的血似乎沸腾起来,浑身感到火燎燎的,他解开外套,让身上燥热散发一下,性急地问:“这事怎么办?永农、沈经理,你们一定要帮助我妥善处理好,对这个深受灾害的人应该有个交代。”



“这个……”沈召才支吾着,朝葛永农看着,祈望葛永农出个主意。



“最好老书记…当面…”葛永农有主见,但他也不便直截了当说出来。



“这不必要,老书记,市委书记…”沈召才的头摇得象拨郎鼓似的连声说:“不能,万万不能…”



“这是一个最好的补救办法,就这办法也巳无法弥补老人家破人亡的悲伤。”葛永农补充了一句。沈召才沉吟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我看巳是过去的事,不必再小题大做……,再说老书记也不会肯的。”沈召才是个有社会阅历的人,他知道对这样伤害事件,参与人往往不会主动责备自己,大不了在事后说一句汲取教训。想到这里,沈召才的头又摇得象泼浪鼓一样。



沈召才想了想在经济上补偿,这是最通用的办法。对!用钱……,给钱再多,对黄总来说,也是区区小数,也情愿。沈召才提出用钱去解冤、解恨、解痛、解贫。黄越飞听了,心里想,眼下除此没有更好更实际的办法,于是他与沈召才、葛永农认真商量的结果,是由沈召才和葛永农代表黄越飞,拿了一笔钱到施善和老人家表示歉意,表示慰问,表示补偿。但是不要张扬,不要挑明当时一再坚持施蓉和石涛离婚的军分区政委,就是黄越飞的父亲黄镇国。



不张扬也不要挑明事实真相,但要将钱送去,沈召才与葛永农两人认真设计了如何开口,如何对答以后,手上拎了一包包高级营养补品,袋里揣了支票,晚饭后,悄悄地来到施善和家。



他们开了辆车,在刚辟的泥路上慢慢行驰着。今夜有月光很亮,但还能看到,远处小茅屋内黄红色灯光闪闪。再向前的道变狭无法行车,他们将车停下,步行进宅。走至门前叫了一声:“施老在家吗?”



“在,谁呀?”沈召才轻轻推开门,室内黑洞洞的,只有一盏发黄的电灯亮着,施善和老夫好像刚刚吃完饭,蔡丽静在收拾碗筷,施善和在换鞋,一把锄头依在门口,一看就知道老人下过地,现在晚餐过后施善和在洗脚。桌上尚未搬走的残剩饭菜,麦糁子粥,两碟小菜:拌黄瓜与咸菜炒茶干。



见沈召才与葛永农拎了东西突然走进来,老夫妇均楞了一下,连忙将另一盏电灯拉亮,继而不约而同招呼起来:



“哟,快请坐!”施善和连忙拉了张条凳请坐.。蔡丽静迅速收去桌上东西,抹了两把问:“晚餐吃了没有?”沈召才应了一声后,将手上礼物顺手往桌上一放说:“黄总叫我们看看你俩老,顺便带了一些小礼物!”



“嗬唷,来看看我们就很过意不去,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无功不受禄,这份情意我实在不能承受!”施善和说着拎起来送还到沈召才手上,沈召才接下又重新放在桌上说:“施老,这是小意思,还有……”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支票。



“这二万元,黄总也要我们捎给你们补贴,补贴。”这一下,施善和夫妇真的楞住了。哆嗦着问:“沈经理,这,这,这为什么?”



“施老,你坐下听我慢慢说。”沈召才站起,扶着施善和走到桌边按他坐下,施善和惊疑地注视着沈召才坐了下来。沈召才和葛永农将来意表明以后,施善和恍然大悟,微笑说:“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象我家这样遇难遇灾的多呢!黄老板虽然是个大富豪,但再多的财,也补不起。再说也不应该由他补,要补也得……”



“对,对,黄总他代表国家补。”


“即使国家政府愿补,我也不要,我也不要。”
“为什么?”葛永农问。
“这不是钱能补偿的。再说也不是现在党和政府的过错。”蔡丽静插了一句。


“这罪恶是林彪、‘四人帮’给人民造成的灾难。对,对的,不是用金钱就能弥补的。”沈召才连忙附和着。



“唉,我们这一代人在劫难逃,命中注定,我想得通,谁叫我们是这一代人,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老人将支票往沈召才身边推了过耒,继续说:“沈经理,后来我的女儿医药费政府补发了,施蓉是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医疗费是按离休标准报销的,所以钱我不缺,缺的是心上少一块,常常痛。钱是不要的,请你们拿回去,请转告黄总,过去他当过大干部,现在又是大老板,上得了台子,说得上话,我希望他们不要只顾自己发财,希望他动些脑筋,为大家想想,说说活,为大家出些力,争取将来不再发生这样的悲惨的事,我听说他是全国人大代表呀!”



“是的,我们的黄总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有机会说上话,我们一定将你老意见转告,一定转告!”说着,沈召才将钱又重新拿出送到老人手中。



“这笔补助费一定收下,董事长真心诚意,你们务必要领情收下。”



“不,不,不要。请向黄老板致意,他的情我们领了,我们清贫惯了,况且也不缺钱,能生活,不需要人接济。”说完硬将支票塞还。沈召才无奈地收了下来,闲喧了几句,告辞出了门离了宅。



沈召才与葛永农回到公司已近晚间十时,黄越飞还在办公室继续翻阅着施蓉的日记。当他听完沈召才汇报以后先是苦笑了笑,接看感叹着:“这老人真倔,倔得令人敬畏。这是典型的中国人。中国老百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葛永农又转告了施善和临别时的嘱咐,黄越飞沉默了,他从坐椅上站起,背着手,一言不语地在室内踱着步,一直转至室外,他沉思着……



身上的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他猜想一定是父亲打来的,不想接,但手机不停地响着,他慢慢地打开贴近耳朵听,果然还是爸爸的声音。黄越飞怀着厌烦的心情,用急促的声调说:“爸,你还没有睡?”



“你也没有睡,早些睡,不要太辛苦,当心身体。”黄镇国嘱咐着。



“知道,可是我睡不着……”



“什么事让你烦恼得睡都睡不着?是听说我要出面买地了,是吧?那块地,是好地,你死心眼不肯买,我只好通过朋友祝行长帮忙贷了款下决心买下,……你是为此事气的?…不是…那你为什么事烦恼?越飞,你现在是一个大款,又是全国人大代表,手脚要放开一些,胆壮一些。你别小看你老子,我的思想比你开放,……我怕什么?改革开放以后,我什么都不怕,哈哈……”父亲在开怀地笑着。



“爸爸,你明天来一下…”



“什么事?”黄镇国对着手上的手机中惊诧地问。



“你明天来了,我和你谈。”



“…好的,明日见!”



第二天一早,老头又要风尘仆仆去临海,海萍前來阻拦了,她担心老头子长途来回奔波,太辛苦,血压血脂都有些高,虽然还沒有重大的病,精神也很好,但毕竟已是70多岁的人,古人说70不远逰,过了古稀之年,说不行就不行,说不定晚上睡下去,第二天就永这起不来了,所以尽管黄镇国一直拍拍胸脯说“壮实得很呢!”大家看上去镇国也似乎也很健康,有用不完的气力,似乎有做不完的事,但老头越是表现精力好,海萍就越是害怕有朝一日突然出问题。见黄镇国在手忙脚乱地向皮包内塞东西,就问:“镇国,又去哪儿?”



“到临海。你去吗?最好一起去,去看看儿子。海萍,你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儿子了,越飞也有很久没回来看你了吧?”



“越飞忙,我才不去打扰他呢!你刚从哪儿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怎么又要急冲冲地去了?”



“有急事……”



“又有什么急事?”



“没有时间慢慢和你说,说也没有用!”他边说边忙着。



“老头子,年纪大了当心身体,少烦心,再说越飞又不欢迎你去打扰他……”



“我去打扰?这叫打扰!”黄镇国一听生气了,瞪大了眼。



“在这关键時刻,我去帮助他,帮助他拐过弯,不要错过重大商机!”



“越飞说你的宗旨不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应有之义,你不能正确理解中央改革开放精神。”海萍批驳了一句。黄镇国听了更火了,眼睁得更大,胀红脸大声哴着:“我不理解,他理解?我读的文件比他吃过的水还多,我走过桥比他走过的路还长……”



“又来了,你就爱摆老资格,自我标榜,一贯正确。 ‘文革中不少人出乱子,犯这样那样错误,就是我看得清,行得正……’”海萍学着老头腔调嘲风着,“我看啊!不见得……”。



“不见得?你说说看,畧举一二……”



“好,你这次不要去,我就给你讲,我心里也有许多看法想讲呢……”



“噢,有许多看法呢!我倒要听你的高见。…可这次我不能不去。等我临海回耒,一定聆听你教海。”



“这次究竟又有什么重大的事,火急火燎地要赶去?我看不会有。镇国,不要再给越飞增麻烦了!”海萍也有些生气,上前将皮包抢过手,黄镇国急了,拉长声调大声说:



“这次是越飞要我去。”



“越飞…,什么事?”



“不知道,他在电话中只说‘爸,你来一下’什么事他没有说。”海萍听了将皮包退还了他,默默离开了。






笫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黄镇国乘着一辆宝马车,风风火火地开到海光公司,下了车,急匆匆地走进董事长办公室。他轻手推开门,轻着脚步走了进去,只见儿子,低着头在深思着,他没有通报,蹑脚走近,见儿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打开一本又旧又破的日记本,黄镇国一声不响地站在儿子背后,惊疑地朝儿子看着。没有多久,黄越飞还是感到有人进来了,抬头一看是父亲,连忙站了起来:



“爸,你这么快就到了,怎么不事前通知一声。”



“到儿子处还要先通知,儿子当了大老板,老子照样可以不请自来。”他说了一句玩话后,随口问,“这是一本什么东西,写得满满的。”



“这是一本日记,在文革前后一个遭受不幸的女人写的日记。”黄越飞朝着父亲凝视一眼,以凄楚的声调又说了一句:“真惨啊,惨不忍睹……”黄镇国听了不以为然。



“唉,阶级斗争的岁月,你死我活,这种情况多得很,历次运动,特别是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许多人被打成右派,走资派,叛徒、反革命,无罪而坐狱十多载,吃尽了苦难,这种人,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这种一字一泪的文字太多了!太多了!……”黄镇国一迭连声地感叹着。



“爸,你当政掌权时有没有遭遇过不幸?”黄越飞突然问。



“这个,在战争时吃的苦,遇到的难,多得说不尽……”他的神情并不显得悲痛,反而显得有些夸耀。



“建国后呢?”黄越飞连忙截往父亲的话追问。



“建国后还算顺利,因为我们军队内,比地方上行政部门太平些。”黄镇国兴奋地说。



“爸爸,你在任时,有没有冤枉过人?”黄越飞睁大了眼追问。



“作为一个领导,一生中做错事,冤枉人总是难免。文革前我在军队与地方发生关系不多,文革后大家做事谨慎多了,冤假错案少了。加上我在地方政界时间也短,你爸一生总算清清白白平平安安地度过来了。”



“爸,有个老人叫施善和的可记得?”黄越飞问。



“施善和……似乎听过,可记不起来了,喔,记起来了,不就是死不肯迁走的老农户,现在怎么样?死了?……还没有!迁出去了?……也没有!还在原地?早该请出去了,你们就是不听。妇人之心!越飞,立身处世,没有一点虎气成不了大事……”



正说着,沈召才进了门,刚向他向了一声好,黄镇国就急不可待,连珠炮式的向刚进门的沈召才问及单干户施善和情况。沈召才吞吞吐吐,言词闪烁地作了回答。黄镇国没待沈召才说完,他就神色严峻地大声说:“现在海光出了名,来公司参观视察的人会很多,留着多难看,我的话你们当作耳边风……,我真不理解,一个穷老头有什么值得怜悯姑息的,不要因小失大……”黄镇国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沈召才不象以往频频点头,而是不断地拉长了脸,惊恐地瞪大眼看着儿子黄总的脸。黄镇国惊诧起来,再看儿子的脸已气得发了青,他停下不说了,怔怔地看着,喃喃地问:“越飞,你又怎么啦……”



黄越飞听了父亲刚才一番话,更加恶心,愤怒之情几乎按捺不住,他怒目朝父亲看了一眼,低沉而紧促地问:“施善和这个老人难道已你记不得了么?你见过,真的忘记了?”黄镇国被儿子怒恼神色搞蒙了,他不知道儿子究竟为什么,一提起这老农户儿子会起如此怒火?听了儿子大声再问,黄镇国迅速回想了一下,连忙说:“这老家伙好象见过,但我已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见过,……,真的记不得……也可能是没见过……,不过,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倔老头。”黄镇国时而仰起头,时而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回答儿子的提问。



一般说儿子都怕老子,但有些家庭老子也会怕儿子,这是常见的事。黄镇国见儿子那么严肃认真,满脸怒气,他既诧异也有些怯惧。



“那么他的女婿,叫石涛,也在军队,在你手下曾任过军分区作战部部长,你一定还记得吧!”黄越飞的声音象从炮筒子里压出来的。



“记得。”黄镇国立即回答,而且立即转入沉思,低沉地说:



“记得,他后调任县人武部任副政委,不久调回他的老家江西一个地区军分区任聀,过了不到一年,听说病死……,是死了,已死了很多年,啊?这个叫施善和的老人就是石涛的老丈人,真的?……你们怎么不早说?……这么说这老人我确实见,见,见过的……”黄镇国脸色渐渐胀红了,心也跳得快了起来。



听了儿子黄越飞,将石涛和施蓉的不幸遭遇讲完以后。黄镇国头上染得鸟黑发际中沁已出了汗,他怔住了。三十多年前的情景像快速回放着的碟片,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现:石涛的呼告,昔日施老头的怒目与怒吼,像雷声,像闪电又在他眼前呈现着。这一切仿佛是昨天的事,历历在目。黄镇国感到无限的悔恨与惭愧,他畏怯地望着越飞悲痛而又愤慨的脸上正流着泪。黄镇国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他连忙坐了下来,努力克制着、镇定着自己情绪,沉默了片刻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有错,我有时也想起,心里就感到内疚。但是一时一景,一个领导,一个政策,我虽是一个地市级领导,但是我也是一个被领导。在任何时候中央制定的政策,我必须认真贯彻,组织作出的决定我必须坚决服从执行,这是党的纪律,这是党性。说实在,爸爸当时也受了左的思潮影响,认识观念是有些左,这是事实,但是,当时我也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合情理,有些不近人情,似乎太冷酷太绝情,会让人痛苦难于接受,但有什么办法呢?当时的政策和纪律就是这样要求的。不能允许我顾及天理人情。唉,这都是林彪、“四人帮”推行的极左路线的罪行,幸好文革后,许多冤假错案得到平反和纠正,不幸之中大幸啊!”



“不幸之中大幸…,爸,你不能原谅自己,推卸自己的责任,就这件事而言,你也是造成施善和老人一家悲惨结剧的元凶,你以为作个平反决定,恢复了名誉,就能平了人们的心,就能息事宁人,你想想这对老人,在如此之长的时间内,遭受如此深重的悲痛,身体被催残了。宝贵时间被夺去了。亲人没有了。如今你有一次又一次逼人离乡离土…,人们能忘记,能平息吗?”黄越飞愤愤不平。



黄镇国听了儿子的指责,并没有被激怒,他不怨恨儿子的偏激情绪,青年人阅历浅,经受的挫折少,他们不懂得当时的历史政治环境,不了解社会,也不太了解他的思想情感。他继续平心静气地为自己、为历史辩解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历代都是如此,中国是如此,国外类似的事也不鲜见,二次大战中的犹太人遭遇悲惨,你一定看过报道。历史上多少人冤沉海底,抱恨终生,得不到昭雪和申诉。啊,人要学会应付,“厄运来袭,伤害之大,我们无法预计,也不能阻止的,只能这样想,命运中也许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着我们……”黄镇国突然背诵起这一段他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而且背熟的文字。他认为这活有哲理,可以用来教育儿子要一切向前看,不要纠缠在过去的恩恩怨怨上。



黄越飞因为顾及父亲的健康,没有过多地指责老人。他回到宿舍中,寻思改革开放前后,特别是这几年父亲的一言一行,不断地相互对照着,思索着。葛永农和宋为民匆匆过来。两人急红了的脸上汗光闪亮,怔怔地望着黄越飞一时说不出话。



“什么事,看将你们急的…”黄越飞惊诧地问。



“黄董,事情大啦!”葛永农高声嚷着。



“黄董,我们无法去银行贷款了!”宋为民沮丧地说。



“为什么?”黄越飞更惊诧。



“公司资产资质都给老书记,抵押给农行了。”宋为民说。



“什么?谁拿出去的?”黄越飞暴跳起来,大声询问。



“沈经理…”



“沈召才?小宋打电话将沈召才立即叫来!”



沈召才接了电话很快走了进来。黄越飞未待他坐下,劈头就呵斥:“沈召才,你好大胆,没有我的同意将公司资产资质拿到农行抵押,无法无天!”黄越飞睁了眼,拍着桌子问。不料沈召才并没被他的虎气吓住,他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作了解释:“是老书记要的。”



“谁是董事长?公司有没有章程?”



“我知道。那天老书记来,先要我将公司所有资质拿给他看看,然后提出要用它去抵押,我说要征求您的意见,他说不用,转一转手,马上就可以将贷款归还,将资产资质取回来,他说着就将公司资产资质放进了皮包内取走了。”沈召才说完,摊开双手做出了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为什么事后立即报告?”黄越飞怒气未消。



“我想没几日就会取回,事情就过去了,免得你父子意见闹大闹深。”沈召才振振有词地说完又补充一句:“黄董,不信,我去将老书记叫来…”说着他转过身要出门。



“不用了!沈召才从今天起,公司财务交给宋为民,他现在是葛永农的副手,你今后主要管日常接待生活安排。”沈召才想说话,黄越飞划了一下手没让他表白,转过头对葛永农和宋为民说:“去农行注销这笔贷款,将公司资质取回去中行求贷。一个粮食防蛀防霉设备,另一套番茄,芦荟深加工设备已签订的合同一定要履行兑现,确保明春建成运转,这是公司既定任务,一定要如期实现。”



“好的,我们就去办!”葛永农和宋为民说完,就离开了。



“老沈,你也回去,好好想一想,改日我再和你交换意见。”黄越飞伸出手臂向他示意,沈召才朝他翻了一眼,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黄越飞待众人离开后,本想走向父亲处,再理论几句,后来再一想,不要性急,今日父亲受到震动已很大,再给他增刺激,会使老人承受不住,所以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在室内踱着步沉思着。



父亲前后变化为什么如此之快之大呢?黄越飞又在思索这一问题,他思索了很久没有形成确切完整的答案。他走至书柜前,从书柜中取下的《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他想从许多文件材料中找到回答这些疑问的理论或事实根据。



书很厚很重,不能托在手中。于是平放在桌上逐页翻阅。首先让他注目的是“关于整风运动的报告”。后来又逐一浏览八届十中全会以本的重要文件,看到了领袖人物讲话前后不同,看到我们党几十年中政策剧烈变化。他又认真地阅读关于文化大革命经验总结,反复读着回味着这一段文字,他终于对久久存积在心中疑题有了一些认识。是啊,民主和法治不健全,缺乏严格的民主法制制度,即使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时期、同一个党内、同一人领导之下,政策、宣传、执行都有可能反复,变幻莫测,在舆论和纪律作用下,下面很难不跟着变。他对父亲立场观念,为什公如此反复巨变的个人和社会根源,比较清楚和理解了。



黄镇国毕竟受教育很长,阅历较深,当他醒悟后,应该比儿子感受深刻。第二天,黄越飞待父亲情绪平静后,将昨夜发生的事和想起的事,和盘托出,诚实向父亲详细作了陈述和分析。黄镇国听了很震动,内心更加愧疚。实事就是地说,过去他曾经思索过这些向题,只是在特定环境中,他忘记了党的根本宗旨,将眼前口号和个人利益不加区别地当作了奋斗目标。在过重追求经济利益的环境中澎胀个人。



现在儿子重提旧事,黄镇国得到很深的启发,说:“越飞,爸爸已认识了,记住了,历史悲剧决不会重演,爸爸的错误也决不会重犯。”



“爸爸,是的,历史悲剧是不能再让它重演。但有一个历史学家说过,如果制造这种悲惨的历史社会因素仍然存在,这样的社会因素还存在,历史每每有相似之处。”



“是呀,要好好总结,不找出根源,不汲取教训,谁也不能保证过去发生过的错误,再也不会出现。”此时,黄镇国他百感交集。



“爸,我们国家再不能折腾了。反复折腾,带来最痛苦的是谁?是最基层的老百姓!你想想施善和老人家受的苦痛,真比海还深……”儿子的话题无意又接触父亲的痛处,使黄镇国重新陷入回忆,想起当年石涛坐在他对面,禁不住失声痛哭,激烈争辩,呼喊的情景,特别是他的老岳父跪了三天后被他召见时的情景。



时间虽已逝去三十多年,依然历历在目,突然闪现出来。



“黄政委你行行好!你不能拆散我女儿与女婿!我求你,求你发善心。”又老又疲惫的老人流着泪长跪在地,向着磨光的大理石地靣上,用劲地叩了三个头,碰得滿脸鲜血。然后又奋不顾身爬了过来,抱住他的腿连声哀告:“你饶了他们,饶了他们吧!”亏得警卫紧连忙将老人拖开,鲜血泪水已把他的裤腿沾脏了一大片……。



回忆至此,黄镇国的心突然紧缩起来,身体颤抖。他不敢再回忆下去。但他又无法抑止自巳的回忆,无法不想起越飞一次又一次听到的,日记上看到的情节,特别是在他命令部下将老人架出门塞进车时,那呼天喊地的凄惨情景……黄镇国感到自已的头有些晕,他努力自制镇静着,蹒跚地踱着轻轻的步子走到沙发前,慢慢地坐进沙发。



“老书记,你怎么了?”刚跨进门的沈召才发觉黄镇国神色不对,,连忙走近问。黄镇国闭着眼默然无语,他的心里像有东西塞着。



“意守丹田,意守丹田。”他默默地自言自语。黄越飞也急了,迅速吩咐人将车开来,决定送父去医院,黄镇国默然地摆着手。口袋里掏出一个备用小药袋,从内倒出几粒‘速效救心丸’服下。又过了约半个小时,黄镇国恢复了常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家松了口气。



“到医院查一查。”沈召才说。



“不用,没问题,好了!”黄越飞走去扶住父亲的肩说:“爸爸,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会!”黄镇国点了点头。



黄镇国躺在床上,许多人象穿梭一样走来问这问那,他很厌烦,他伸出手做出手语,要他们都离开,关上房门,好让自已静一静。人们听了,纷纷轻步走出又轻轻拉上了门,室内安静了。他本不想思考,但往事不请而自来,赶都赶不尽。



当时自已为什么如此冷漠?如此不通情理?如此残酷?他自己责问自已。“就因为石涛的夫人是地主出身,家里有一二百亩地?而今,我支持越飞买了数万亩,我还要他买更多,一次次催,一次次施加压力……。”



他回忆过去言行,又检点自已当前的一言一行,感到很可笑,很不可理喻,更感到内疚与不安。天地阴阳,判若两人,他重新解剖自已,不断向自已提问,他苦苦思索着,不断解剖社会也不断地剖析着自巳。他回想自巳一生,虽没有强烈的追逐权力名誉的欲望,但也希望不断进步提升,在‘文革’中,他也是唯恐被上下人误认为不革命,不坚定,不紧跟,不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这种心理,偏偏又在唯上唯书,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的年代,再加上自幼形成的对地主资产阶级仇恨心理,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对待,做出剝夺人权,丧天害理的事。而现在自已又不加思索地响应报刊上提出的‘共产员要带头富起来’宣传,儿子已拥有很多的土地,还千方百计劝导要挟儿子拥有更的财产和土地,竟然容不得老人谋生的弹丸之地,千方百要将可怜的老夫妇赶走…



想到这里,黄镇国痛心疾首。他悔恨,他感到无比惭愧。他控制不了感情,不断地敲打着自已的头,大声地叫喊:“我错了,我有罪,我要去认错陪罪……”



“什么事!什么事?”黄越飞在室外听到叫喊,连忙冲进了门,见父亲满头是汗,泪光闪闪,十分激动,连忙劝解安慰。“爸,别激动,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要平静,身体要紧。”



待父亲平静以后,才细心地去询问。黄镇国将自已的内心坦白地告诉了儿子,最后又归纳了一句:



“过去我总认为自已一生很平坦顺利地走的是正道,我现在看清了并不是如此…”



“爸,不要再过多地自责了,我都知道,不要再说,身体要紧……”黄越飞不断规劝着。黄镇国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话,仍继续说:



“不管过去和现在,我在权力面前只能服服贴贴,不敢有自已独立的思想,不敢坚持正义,也不敢反对错误,即使被事实证明,已无可辩驳的错误,上级沒有表态要反对,我也不敢纠正反对,只能反对被权力公开承认的错误,等老虎死了臭了,才敢呼啸而上,充当打虎英雄。啊,象陈毅、彭德怀这样的老一辈,大公无私,无媚无畏。他们太值得人们敬重了!相比之下我实在太惭愧了……。”黄镇国说到这里两眼泪花闪闪,这种表情,儿子黄越飞在他记忆中是从没有看到过的。



听了爸爸的这番话,黄越飞理解了爸爸,也谅解了父亲当时所犯的错误。他决定将近日一直思考的事也向父亲陈述,待父亲心情平静下来,对父亲说:“爸爸,继续扩大规模,增购土地……我决计不走这条路,爸,你是否理解……”待父亲点了头,黄越飞继续说:



“爸,你我都曾是党的干部,现在仍是共产党员,共产党人决不能走只想自已致富这条路,也不应该培植和支持其他人走这条路,我们确实不能只爱自已,只为自已着想,要爱大家,爱国家、爱人民,关心那些弱势群体,只有这种大爱社会才能公平。如果社会不公,就不可能实现社会和谐,社会如果不和谐,也就不可能很好地进行经济文化建设。”



“越飞,我懂了。现在我觉悟了。努力发展经济,但不应该用炒买土地方法,或不择手段剥削他人的其它一切方式去赚钱。如果坚持这样做,我还能是共产人!是披着人皮的狼,比狠更虚伪。越飞,老爸以前的主张不谈了,现在我想详细地知道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爸,你先休息一下,改日我和你慢慢谈……”



“没问题,爸爸不累。”黄镇国打断了儿子的话问:



“难道再回到国营?”黄越飞听了摇着头。



“将公司交给集体?”黄镇国忧心忡忡问。



“也不是。”黄越飞摇了摇头说:“回到计划经济这了模式,这条老路这种僵死的做法,党和政府不支持,老百姓也不一定欢迎,过去的路走过了,大家感到不一定太好。”黄镇国听了松了口气,他知道儿子不是凭感情冲动,凭想像办事的人。



“葛总,你说说,你们决定究竟怎么办?”葛永农将坐位向黄镇国处挪了挪,他是担心黄镇国年大耳背。



“老书记我们研究决定了三个原则,而且已正在贯彻执行……”黄镇国静静听着。



“第一坚持加快发展……”



“加快发展,继续加快公司发展?”



“是的。”葛永农坚定地说:



“我们土地单位面积产量,己列全省榜首,要继续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对我们的产品要进行深加工,在国内外市场有良好的竟争力,继续扩大市场,增大利润,企业要做大做强,使海光真正成为国内外品牌好、有实力的超大型企业。”黄镇国听了很兴奋,很受鼓舞,但也有些心疑。葛永农知道他的心理,于是紧接着讲。



“第二条,坚持科学发展,就是科学的严格管理,应用先进的科学技术,不断地提高企业科学技术含量,努力开拓和提高生产力,调动人的积极性,实现生产飞跃发展。”



“嗯,有道理。这第三个原则呢?”黄镇国迫不急待地问。



“第三原则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坚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取之社会,回报社会。”黄越飞抢着作了回答。



“海光虽是个体企业但也是社会主义经济体系部份,不能雷同旧社会私营企业,也必须贯社会主义原则,以人为本,为民为社会服务,企业主要宗旨应是让国家和人民都富强起来,要体现全体劳动者主人翁精神,他们也是企业的主人……”



“个体企业也让工人成为企业主人,这观点新颖,说下去!”黄镇国兴趣很浓。葛永农接着说:“我们企业要吸收职工参加管理,重大决策要让大家讨论,听取全公司职工的意见。既要努力发展,努力赚钱,也要努力改善职工生活,不断提高他们工资报酬,想方设法减少他们劳动时间,减轻他们的劳动强度,保护他们健康与安全,使全公司所有的人一天天富裕幸福,还要关心我们以外的人,为全社会作贡献,总之我们一切工作、一切努力的出发点都要以人为本,为国家为民众福祉着想…”没待葛永农说完,黄镇国就插上了嘴问:“能做到吗?”。



“能。”黄越飞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企业立了法。”



“法,只有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才能制定,在企业方面,毛主席在世时有过‘鞍钢宪法’我只听说过名儿,没看过具体内容。我们就叫“海光公司企业规则。葛总,你将你们制定的条文以后拿给我看看。”



“好的”葛永农点着头。









第十五章



为了进一步改变父亲的观点,增强父亲新的认识,黄越飞亲自驾着车带着父亲、葛永农、沈召才视察海光公司的农场和新建的几个农副产品加工厂、纺织园区,还有土壤与农作物基因研究所,兴孜孜勃勃地游览了新开辟的海光湿地公园。所到之处的农场和工厂,人们热情都在认真负责地劳动着。秩序井然,气氛热烈。他看到黄越飞、葛永农与职工们诚恳坦率友谊亲密地交谈,丝毫未露出雇佣关系的痕迹。黄镇国感到确实和他在其它厂矿看的情景不一样。



回到公司办公室,黄镇国情绪很高,这次视察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心中豁然开朗。他懂得儿子经管的公司为什么发展快,经济效益如此好,全公司人心稳定,工作劳动热情高,是因为道路正确方法好。他想这种宗旨策略,大概已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方向和原则了,中央号召共产员要带头致富,就应该是这样带头,他深深感到儿子想得远、看得准、走得对。



“长江后浪推前浪,時代新人挨旧人。养儿胜似父,符合自然法则。好!有希望,很有希望,真的叫人很高兴!”黄镇国啧喷地称赞着。黄越见父亲非常欣慰,也高兴地大声说:“爸,毕竟是受党教育的老同志。”他称赞了一句后,将另一个新的决定告诉了父亲。



“爸爸,我想将公司委托给葛永农,由他负责经营管理。”



“为什么?”黄镇国不解何意,睁大眼问。



“我们的国家更快富强起来,也应让少数人富了能更快带动大家都富裕幸福。一花独放,再好也不能布成春天景色,花开满园才是真正的春天景色。因此需要民主法则,这些是春风、雨露和阳光,可以保护着平等、公平、正义、尊严…



“你想……”黄镇国急着想弄清儿子的话意。



“最近召开的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议,建议我赴京参加工作,我慎重考虑决定重新回到政治领域中,想在改革方面多动脑筋,作出一些贡献。爸你看如何?



“这个……”黄镇国听了沉吟着。他刚躺下床想休息一会,听了又从床上爬起,在室内踱着步,一言不发。



“爸,葛永农信得过,经全公司职工讨论,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他接替我负责经营管理海光公司。他头脑清醒有远见,踏实开拓进取,能担起担子。宋为民也信得过,沈召才有进步,仍然负责接待后勤工作,我们又选择了几个出类拔萃的青年大学生,充实到管理班子,协助葛总工作。”黄镇国背起手徘徊着。他改变了以往习惯,没有插嘴打断儿子的表达,待儿子说完后,也没有立即表态,久久地沉默,惊疑的目光向黄越飞慎审地看了又看。






“爸爸,我这种思想不是我一个独有的思想,我想所作的努力,决不是孤军奋战。”



“这又是儿子重大的人生转折…儿子这偌大家业交给他人去经营?市场竞争如此激烈,能继续繁荣?重返政界前途如何?越飞各方面都很成熟,有能力,有魄力,但为事在人,成事在天,在顺风顺水中尚有人翻,更何况在风雨中……,”他深沉地吸了一口气,在沉思。



“人总得走路,哪能因噎废食。无限风光在险峰,人生能有几回搏?……况且越飞不是从个人考虑,他更多是考虑的国家前途人民的利益,是应该支持、应该鼓励的。他想自己当初参加革命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已,也有风险,面临流血牺牲……”想到这里黄镇国豪情满怀,心中豁然开朗,情绪激昂起来,转过身拍着儿子的肩说:“好,我支持你。你决定的事,爸支持!”



沈召才与葛永农到施善和送钱,这事未办成后,黄越飞就决计亲自登门见这对老人。他将意图告诉父亲,征求意见。黄镇国心中很矛盾,他也决心一起去见个面,陪个礼,对垂暮老人是个安慰,也可慰平自己负疚之心,但万一他们恼了骂了,自己脸面往哪儿搁,自己能否按耐住,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后来经过反反复复思想斗争,又征得声越飞同意,黄镇国下了决心与儿子一起去。他在思想上也已作好最坏的打算。



笫二天早晨,月亮还挂在西天上,东方朝霞万道,光芒四射的太阳已喷薄欲出。因为本来商定上午去施善和老人家,所以黄镇国很早就起床,刷了牙,洗了脸,踱到院中打了一套太极拳,然后吃了早餐准备上车。后来黄越飞接到通知,要去临海县委开半天会,黄镇国又回到房间。沈召才走过来替他彻上茶,安慰了几句:“老书记,事过境迁,这施家两个老人很有文化修养的,不会为难你,你是老书记,黄总又是你儿子……”



“知道。我作了准备,沈经理,你去忙,越飞回来通知我。”沈召才听了,知趣地退了出去。



黄镇国想休息一会,刚刚躺下,桌上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13851066888。他知道是省农发行祝志坚的电话,他懒洋洋拿起电话:“是的,我是黄镇国,费你的心,劳你的神,这笔款我不要了,不是有了,而是决定不买了,……好的,你另作处理,不要!肯定不要了!肯定,谢谢关心。”他放下电话捧起杯,喝了两口茶,看了手上表,心里有些焦急嘀咕:“越飞回来了没有?”然后又思考这次会见会出现什么场面?自已如何应付?他自言自语着,“真心诚意地认错谢罪,一定要放下架子坚定决心。”



下午三点左右,黄越飞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公司,陪伴着父亲开着车直奔施善和家。临近施宅,黄镇国叫停,将车停在路边,对黄越飞说:“越飞,出来,我们走过去。”黄越飞诧异地朝父亲看了一眼,想了想,他理解父亲,于是首先下了车,然后搀扶着父亲也出了车。两人拎着礼物,沈召才紧跟在后,一起步行而去。



因为顾瑛来信要接施善和夫妇去南通住些日子,今日下晚派车来接,施善和俩己整理好行装等侯。施善和老夫妇无事,闭着眼正坐在门口晒着太阳。风和日丽,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下,很快施善和睡着了,他正梦见女儿施蓉与女婿石涛带着许多礼物,手牵着手,笑着向他走来,他惊喜得叫了一声:“蓉儿,你回来啦,爸爸好想你啊!”施丽静见老头微微笑着,嘴里喃喃自语,知道他又在做美梦,于是笑着喊了一句:“老头子,你醒醒,又做了什么好梦,笑眯眯的。”施善和被她惊醒,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睁开眼,只见宅前正走进几个人,走在前是一老一少,再仔细看了一眼,惊讶起来,“这不是黄老板吗?”于是将刚刚闭目养神的老伴叫醒:“快,黄老板来了!”



蔡丽静抬头一看,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大亨黄越飞董事长来了,旁边一个老人不认识,但从穿著上看,知道不是大老板,就是做过大官的人。人分九等各有各的气质风度,百变不离其宗,一时半载是很难改变的。施善和夫妇连忙站起来,正要迎出来,黄镇国父子快步走了过来,扶着施善和进了屋。



黄镇国以惶恐的目光朝须发雪白的施善和仔细看了一眼,印象已很模糊,但他烱烱的目光,高高的鼻梁和那嘴角微微上翘的嘴,以及不经意地常眨着眼,这一系列形象特征还留在他记忆中。此时,三十年前后的景象又一幅幅闪在他眼前:



三十年前黄镇国地位已很显赫,也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年月。一天他从省革委会开会回来,从吉普车中看到一个须发花白没有修剪的老人,跪在军分区大门外衣衫破旧,胸前挂着个很大的纸牌,上写着:‘切莫捧打鸳鸯。’黄镇国问怎么回事?哨兵立正敬了礼回答,他自称是临海县人武部副政委石涛的岳丈。啊!石涛?他心中一阵厌悪,让岳父来胡闹,党性哪里去了?纪律性那里去了?他对着哨兵大声命令:“赶回去,不准在这儿胡闹!”说完示意司机。司机一踩车迅速开走了。



大约又过了一天多,他乘车出门时,依然看到石涛的岳父还跪在大门口,就对哨兵呵斥:“怎么还在这儿?”



“首长,我们将他好容易架走后,没多久他又来了,没办法,这老人跪在这里已快三天了…”



“已快三天…”黄镇国心中一惊,朝跪着的老人怜悯地看了一眼,老人见人关注,就跪着爬过来哀告着:



“首长,我要求见黄镇国政委!”



“首长就是黄政委”卫士说。



“啊!您就是黄政委,我女儿女婿有冤!啊,我请求让我说一说。”老人睁大了眼祈求着。这时他才注意地朝老人看了又看面部特征,高鼻,嘴角微微上翘的老人的面容巳疲惓憔悴。



“好吧,下午将他带到我办公室……”



回忆到这里,他记得很清楚,施善和被卫兵押着踽踽而来,他就立即想起自己父亲,因为还不起债,被祝元伯手下人绑着去见祝元伯的情景,一股怒气从丹田升起,一直冲到头,双目喷火,紧咬牙齿,好一会才平静些。



“施老头,你是读书人,你在道理上懂,地主资产阶级,要千方百计反对和破坏无产阶级专政,这是阶级本性决定的,我们要对地主资产阶级高度警惕,实行专政。石涛是我们党的重要干部,而你是地主被管制着……”



“冤枉啊,首长,我不应该是地主…没剥削人,也没做过坏事…”黄镇国记得,施善和跪着仰起头伸直双臂呼叫着。听了施善和否定自已出身成份,他当时更是火冒三丈,他记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呵斥:“你胆敢翻案!我看过你一家和石涛的材料,你有地二三百亩,出租近二百亩,自己雇了三个长工种百亩,还不是地主?是个大地主!”



“首长,你说的不错,可是我刚买了地,刚雇人,还不到三年,一二年就土改了。首长,就算我是地主,我女儿十四岁就参加革命离开了家…”



“这个……”黄镇国想起了当时自已是被问住了,但自已很快认为地主家出身的人,必然烙上地主阶级的烙印,必然会影响石涛的思想立场,况且父毋还是个窝藏枪枝被管制着的现行反革命,更是严格控制的对象,因此他无动于衷,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必须解除!”



“首长,我女儿女婿结婚己十多年了,我求求你,不能拆散他们!”老人泪流满脸,向地上使劲叩着头……。黄镇国回忆到这情景时,满脸泪血的施善和仿佛又站在他面前。他心悸了,他不敢再回忆下去。



而此时,施善和和善地笑着向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朝着他不停地眨着眼,神情惊疑地上下打量着……



施善和对一起进门的黄镇国似乎感到有些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但一时想不起来,笑着问黄越飞“黄老板,这位…”



“是家父。”黄越飞低声地应了一句。



“噢,是黄老板的令尊大人,失敬,失敬,快坐,快请坐!”施善和说着,吩咐老伴倒茶。黄镇国连忙阻拦说:“你俩老人家请先坐好。”他拉着这老夫妇一起,然后按着夫妇的肩,要他们一起坐下。施善和对他的热情敬重,真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不料,待他们坐定以后,黄镇国突然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流着泪说:“老人家,我实在对不起们,我有罪,我特地来向你们陪罪!”



“啊!”施善和惊吓得大叫一声,连忙站起来喃喃地说:“陪什么罪,陪什么罪,使不得,使不得!”



“我对不起你一家人,是我害了你一家人……”黄镇国说着向他们弯下身。



此时,施善和才突然想起,眼前莫非就是二三十年前的黄政委吗?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当时他身穿黄呢军装,头戴‘八一’红星军帽,威风凛凛坐在大厅沙发中,脸没有现在胖,没有现在红与亮,但鹰眼,剑眉,阔嘴,嘴角下弯……



“是,正是,一点不错!”想到这里,三十年前后的事全部涌来,迅速展现在眼前,马上又想起也是他强制村民迁出,一些人被抓去关了数日,也是他不顾黄总反对,指使沈经理一次又一次劝说胁迫他也迁出去……。施善和的无明火在心中突然燃起,他全身颤抖,过了片刻才能开口:



“你,你,你就是黄政委,军分区黄政委……”



“正是敝人,我向你老人家陪罪”说完又要低下头躬下身。



“别,别,别,”两个老人连忙阻止黄镇国下拜。又将黄镇国搀起,施善和顺手抹了一下双眼,认为自已流着泪,事实上他眼中没有淌泪,而施丽静已侧过头,双手在护着脸。施善和看到老伴极度伤心的样子,一阵心酸,也忍不住哭出声:“黄政委,你把我一家害得好苦啊!”



“是的,害苦了你一家。所以我们来谢罪。”黄越飞接着替父亲说:



“老人家,我们诚心诚意向你们赔罪……”黄镇国躬身下跪,重重朝着泥地叩了一下。



“别这样,别这样!”施善和连忙在沈召才帮助下,将黄镇国拉了起来,按在身边条凳上坐了下来,“黄政委,你代表党,来,来,来,我承受不起啊!”



“我不能代表党,我只代表自己向你们谢罪。真心诚意认错认罪!”黄镇国说到这里,心中一阵心酸,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这一错误,使一个和睦美满家庭,变成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是多大的灾难,他深深地内疚。惭愧自责交织在一起。



施善和朝四处看了一下,他想找一块布替黄镇国额头沾着泥抹去,沈召才意识到了,迅速掏出手绢,走过去将老书记额上泥轻轻抹去。施善和朝黄镇国额头上看着,没有破皮,只是有一点红,他立刻想起当时头上血流如注,地上红了一滩。刚才的歉意之心平静地消失。



“唉,一切都过去了。”施善和从老伴手中拿过手帕,自己抹了一下眼,也低下头替黄镇国擦干了眼泪,又将他拉近坐在自己身边。



“我也理解,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你也是身不由己。一时一景,一个时代一个政策,如果是今天,就不会发生了。黄政委你也不要过多地自责,一切都早已过去,我俩都已风烛残年,朝不保夕,过去的事都成了过眼烟云。”



蔡丽静端来了两杯茶给黄镇国父子,又给同来的人一一敬了茶,然后又将老伙常用的茶壶递过来,送到施善和手上,叹了一口气说:“人生如行旅,走过一程,回头看看,雪泥鸿爪,有人得意,有人思考,有人烯嘘。过去都巳过去了,唯來者之可追。我们只希望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悲剧。孟子曾说过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政策不要变来变去。翻来覆去,折腾不起啊!‘风雨几番后,一枝可得安’?不要叫后代人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黄镇国、黄越飞等想不到蔡丽静语重心长地,能讲出如此富有哲理而又有诗情画意的一番话,一个个都很敬佩。



“说实话,我活了九十多,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体验多了,想得也很多很多。陆游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巳无所谓。”施善和笑了笑又说:“人都会有不如意的事,都会遇到七灾八难的。渡过了就好了。人也都难免没有差错,认识了改了就好。大家都要向前看。不要还纠缠在这些恩恩怨怨上,黄政委您说对吗?”



施善和表情诚恳,声调平稳。黄镇国听了很感动,也颇受启发。心里想这两个老人确实很有文化很有教养,令人敬重的老人。他切身体会到,最明白最清楚的,是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而自已过去总认为地位高看得远,却往往是个糊涂人,甚至糊涂到失去理智,做错事笨事,丧天害理。黄镇又在严厉责备自已了。



“老人家,我实在对不起你们,过去的错造成你一家人海一样深的苦难,已无法挽救,唯希望你们老人家继续保重身体。越飞,今后是不能只想自己,要多想想大家,要尽一切力量关心施家老人,替我继续陪罪,担负起他们不幸死了的女儿、女婿的职责,照料他们,让他们健康地安度晚年。”黄镇国的感情很恳切。



“黄老板对我们很关心,很照顾了,谢谢,真的很感谢。昨日叫沈经理送来许多钱,我心领了,钱不能收!”说着他朝黄家父子眨了眼眼,微微一笑,说:“钱是个好东西,大家要努力生产劳动,好好管理多挣钱,多多益善。但钱弄得不好,钱也不一定是好东西。说句笑话,过去就因有钱买了地,成了地主,苦了一家人。一年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现在我见钱多了就害怕,哈哈……这当然是句笑话,主要是我不缺钱用,况且,我们一大把年纪,钱多了也没有多大用处。黄政委今天你来,我非常高兴,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了!”施善和说着就站起来,向黄镇国、黄越飞打恭作揖。黄镇国连忙扶起他,欠身致意:“是我欠你们的,补偿不了,真的无法补偿。越飞,今后代我多多补偿,老人说的话很对,不能只考虑自巳,要多为大家着想。”



“爸,你放心,我会按您的嘱咐去做。”然后转过头说:“老人家,我希望你们能长寿百岁。你叫沈经理带给我的口信,我记住,铭刻在心。我一定会朝这方向去奋斗。实实在在去干。”



“谢谢。是啊,‘一个国家和民族如果命掌在一个或几个人手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可悲的也是愚蠢的。’这是法国一个历史学家,总结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拿破仑时期时,说过的一句至理名言,最近我在书上看到的,我将这句话牢牢记住了。黄老板,你是人民代表,有资格参政,你要积极争取啊!”施善和说话时,昂起头,虽然老习惯眨着眼,但目光炯炯,神色严肃,他脸上的皱纹因此变得更深更密,像瓜络一样。黄镇国与黄越飞静着心凝着神听着,连连点头,“一定,一定。”父子同声应诺着。



由于推心置腹地交谈,施善和心情很好,又兴奋地告诉黄镇国最近他们常看电视、常看报,关心国家大事。



“我现在对过去遭受的苦与难已不以为然,我要保重身体,不想回头看,要向前看,争取活过百岁,跟着青年人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这光不是时有时无,常常变化月光,而是再浓的乌云也不能将它完全遮盖的青天白日之光,看看今后越来越好的社会。”施善和说到这里,喜形于色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黄越飞听了施善和这番话,深刻地认识到我国人民经历一次次折腾的教训,觉悟了,这是希望,是民族和国家的希望所在。想到这里,黄越飞也放声笑了起。黄镇国看到儿子和施善和老人都笑了,笑得那么爽朗,他的心宽松了,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泪花一滴一滴滚了下来……



施善和老人谈意仍很浓。黄越飞正想将事前想好的,如何安排两位老人的今后的生活说出时,室外响起了汽车鸣笛声。来了辆桑塔纳车停在场上。从车内走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还有个中年人。施善和与蔡丽静同声笑着说:



“来了来了!”两个老人匆匆从屋内走出,迎了前去,随即又向黄越飞等人介绍,来者一个是顾超之女儿顾瑛,另一个是顾瑛的儿子金炽。顾瑛是海门县政协常委,儿子是海门金星电器公司的董事长。老人又将黄越飞等向海门來客一一作了介绍,快乐地说:“万事俱全,只欠东风。我们早己准备好了。”转过头对黄镇国说:“对不起,不能奉陪了,我侄女要接我们去海门住些日子。”


“是你侄女?”黄越飞有些诧异。


“是的。我是施伯父母的侄女。我和施蓉一起参军的。建国后复员,重新上学读书,先读初中高中。后考上大学读书,从小到大学都是施家伯父母资助关心培养的。不是亲生父母,胜似亲生父母。他们老了,我很早就想接他们住在我们身边,他们留恋故土故居,又怕增加我的负担,一直末能如愿。现在年纪太大了,不能再让他们孤伶伶地生活在这里了。”顾瑛语调柔和亲切。



“好,太好了!有你们照顾我也放心了。在经济上我也负责资助。”



“不用不用,谢谢。心领了。我的侄孙金炽现在也是一个大老极,我们俩他养得起。好,天已黑了,我家地方小,这儿没地方住,我们要连夜赶路。好,今日就谈到这里。你们能到我这儿来与我们畅叙,我们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好,我们会回來的,后会有期,改日再欢迎你们光临寒舍叙谈。”



说完两个老人忙了起来。黄越飞首先退出门外,接着相互歉让着都出了门。



走出门,黄越飞抬头看天色,天色还好,但与往日不同,今夜空中明月,环绕着一圈淡红带黄的月晕,象胖姑娘脸上围了一个花环,别有一番情趣。黄镇国也看了,他皱着眉。农谚上说,“日环风、夜环雨。”天恐怕要下雨,他耽心老人走在路上会不会遭雨着凉呢?于是说:“可能天要变,施老,你们要多穿些衣服,不要受寒!”



“没问题,没向题,我们坐汽车呢,下雨也不怕”施善和笑着点着头招着手进了车。车发动起来,在“再见”声中开离了宅。



两家人的恩恩怨怨就在谈谈说说中烟消云散,变得很融洽和谐。站在场送行们的沈召才此时心情也很好。



“啊!意想不到是如此完美的结局。”他感叹了一声,抬起头见了月色,这是少见的景象,于是情不自禁地赞美起来:“啊,在月光照耀下…”沈召才没有说完,黄越飞就紧接上去,



“月光下,路还能看得见,希望他们开车要格外小心!”黄越飞望着快要消失的车影祈祷着。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黄越飞正要走马上任,到北京就职时,突然传来噩耗,施善和老人无疾而终,是在为他95岁生日庆贺这日晚上,可能欢庆激动之故。第二日清晨,发现他躺在床上,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黄越飞随即在沈召才的陪同下,自己开着车直奔海门,尽心尽礼的参加了施善和的丧葬追悼仪式。待一切礼仪结束后,蔡丽静特地召唤了黄越飞和沈召才,表示了感谢之意。最后拿出家门锁上的一把钥匙说:“善和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顾瑛不让我回去,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侄孙金炽去临海,就请你们回去打开我家门,帮助我整理一下,必须常用的东西运到这里,特别是书和我们写的手稿,替我们全数收了全带来。房屋以及家具听从你们处理,送人,砸掉、烧掉都可以。那房屋象个小黑点,落在你们美丽的宏图上实在不雅观,现在可以抹掉了。那两三亩地也还给你们,永久地归还给你们。”说着她拿出一张她事前写好的交讫文书,慎重地交给黄越飞。



沈召才心里想,终于使黄老板如愿以偿。他很欣喜一迭连声:“谢谢,谢谢!我们一定办好!”说着伸过手。黄越飞立即打断沈召才的话,阻止了沈召才的举动,大声说:“不,不能,老人你需要的东西我们整理一下带给你,其他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我们负责时时派人看着,房屋年年叫人修缮,待你百年以后,我期望你们能返回故土,和你们的女婿石涛与女儿施蓉永远在安息在哪儿。我负责在你老屋宅后建墓竖碑,永作纪念。让后人永远记住你们生活过的岁月,永远记住你们,记住们你受到的难,吃过的苦,记住你们说的话,以及你们的殷切期望……”



(2006年3月完成初稿,2011年5月第七次修改稿)








































































后 记



1973年我调到大丰县“五.七”干校任教员,该校是文革中由党校攺名后迁到黄海之滨的。任务组织党员干部参加劳动锻炼,学习政治改造世界观。教学的内容与任务因时而定,有时为了配合党的中心宣传任务加班加点,但有时几个月甚至无事可做。



1975年夏,大丰县委为了支持上海市在大丰境内开办的海丰农场,在王港镇西侧,南北又折向西开挖“海丰运料河”,由县委副书记沈峰同志任水利工程团长兼政委,全面负责。县水利局副局长王安家仼副团长,县体负责工程指导督促。我在干校无事,也被抽來任政秘组长,我们组总共有匕八亇人,其中有后來升任盐城市副市长的沈德林同志,他是刚从学校出來调來在我组,任办事员为河工服务的。由于酷夏施工,我们和数千民工在河工上前后三个多月,十分艰苦。



“海丰运料河”工程团副团长王安家紫铜色面皮,是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平时只见他终日到工地上视察督促,回來后除了偶尔和和工程组—些同志交谈外,很少和我们政秘组人员接触。



当时,我们都知道王安家最近交了桃花好运,续弦娶了个又体面又贤惠的富婆,据说因为她是地主出身,组织上勒令担任着军分区副政委(亦说科长)的丈夫和她离了婚。她丈夫出于无奈,在分手时,将家中所有钱全部给了她。据说是一笔很大数目,有的说—二万,有的说三五万。



在当时,不要说上万,就是上了千,对于我们这些工作了十多年从未调过资,月薪只有四五十元的人來说已是天文数字。王团长遇到这样好运气,我们当然要向他庆贺。有一次在工地食堂吃饭,我和沈德林说了—句半真半假打秋风的话:“王局长,娶了富婆开心,应该请请我们,庆贺庆贺……”不料,他听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从他淡淡一笑中,我们彷佛感到有些苦涩与无奈。我们很识相,以后没有再说过,但心中有个疑团,“为什么娶了个又体面又贤惠的富婆还不高兴?”



时过三十年,“五、七”干校早恢复为党校,并由海边农村迁入了县城。一次偶然机会,在党校医务室,我遇到原县水利局长周召相老同志,问起王安家娶的富婆近况。周大声说:“都早已死掉,王安家先病死,王死后在人劝说下这个富婆又改了嫁,没几年也死了,唉!这个女人惨哪!真是苦不堪言、最后是自杀的……”



“自杀,为什么自杀?”我惊讶地问。



“不知道…有人又说是他杀……道听途说,真实情况我确实不知道……”在我恳切要求下,他将道听途说的情况作了介绍。



尽管周局长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一次又一次表示“我说不情楚。”但是我仍然很感兴趣,因为我正在创作一个小说,题材是以我父辈为原型,写这几个老人在解放前先曾为革命作过贡献,建国后由于政策多变,他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正苦于情节平淡,人物形象单薄,主题不深刻。得到这个故事的补充,非常高兴。事后我重新构思,穿插许多新的故事情节,塑造了几个既不是我父辈,也不是听到的故事中的子虚烏有的人物。



在写作的过程,我重读了俄国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怎么办》。这是一部被列宁赞誉为‘社会主义的教科书’。许多文学评论家评论这部书是空想社会主义文学作品。上世纪五十年代未我读过,现在重温加深了印象,受到了新的启发。最近中央提出进一步解放思想,要从传统的,惯性的、保守的思想观念解放出来。是的,是应该将只顾自已,偏爱于少数人利益观点扭转,转向爱祖国,爱他人,爱广大群众的大爱之中。真正确立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理念。



我效发《怎么办》的作者,虚构了一个我国改革时代岀现的新型的企业家黄越飞,在他身上,我将自己美好想象,我的希望,我的主张,而这一切我又认为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改革开放政策方针的应有之义,统统栽植到这主人翁黄越飞身上。试图将他塑造成有大爱精神的新型共产党人典型人物形象。



塑造得成功不成功?是不是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应有之义?是不是正中我国攺革开放的精神实质?我心中吃不准。



幻想是科学的前奏曲。我想在我垂暮之年,不是冬天,应是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季节。在这时节,倒春寒的风雪即使有,时间也不会长久的。时不我待,所以急于将自已想到的,要说的话,作一种尝试,从内心中真实地表白出來,抛砖引玉,我想是不会遭到非议乃至厄运吧?(2011年5月8日)















作者简介:



作者江南岸(原名江秉钧)一九三七年八月生,江苏大丰市人。1960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年7月毕业于扬州师院学院分配参加工作。长期从事党员干部理论教学培训工作,1992年退居二线后致力于文艺创作。是江苏省大丰市委党校高级讲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篇小说:《蝴蝶帕》、《乡村弯曲的路》、《故乡人》《啊!在月光照耀下…》。



中篇小说:《地委书记的讲稿》,《进城》,《伯乐在噩梦中醒悟》,《情变》。



影视文学剧本集:《风流天子—隋炀帝》、《我们村里喜事多》、《大丰序曲》。



人物传记:《烈士方强—袁文彬》、《革命志士传略》《大丰烈士》。



文集:《南岸涛声》、《南岸偶想集(未出版)》。



诗集:《南岸诗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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