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 - 2011/5/10 17:07:00
一篇出版社不敢版的小说2
发布: 2011-5-10 16:38 | 作者: 江秉钧df | 来源: 毛泽东旗帜网 | 点击: 38 | 回复: 0
啊!在月光照耀下…(二)
第七章
从1962年开始,全国开展了两年多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施善和一家也成了重点清查对象。此时,施蓉清楚她入党的希望已成泡影,她还得知丈夫因为她的出身成份,几次提拔被搁置下来,不久又被下放到县人武部担任副政委。她痛苦,但她仍然相信党。她知道自已虽然出身不好,但自己一生敬业,为革命工作,忠心耿耿。她心中无愧,很坦然。因此还常常宽慰父母不要怕,不要慌,沉住气,相信党。
运动中,不仅又一次认真地对她的出身政历进行了反复审查,而且对石涛的政治立场也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审查。他的领导几次找他谈话,要他与地主出身的妻子划清界限,分清立场,防止地主阶级思想的侵袭。
乌云压城,施蓉渐渐顶不住了,施蓉太爱自己丈夫,她时时刻刻都想着他,维护着她,她愿意用生命维护着自己丈夫,不让他受到丝毫的伤害。她得知因为自己的出身造成了对丈夫的伤害,其痛苦远远胜于自己所受的伤害。因此一次又一次想忍痛割爱。
一天傍晚,她陪着丈夫在郊外散步。郊外灯光昏暗,一勾月芽挂在天上,静静的,一团团涌来的乌云飘过来常将它掩盖。其时天色更加昏暗,但月芽渐渐又钻出云块的遮盖,露出凄凉冷漠的一弯。施蓉只觉得冷光如剑,她突然颤抖了一下,连忙依偎着丈夫。石涛扶着她,两个人一脚高一脚低,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漫漫踱着步,各人都怀着心事,各人都不说话。施蓉考虑了很久,形势一天天迫使她要不连累丈夫,只有与丈夫分手,她几次想开口,但她一直未敢开口,一者心中难分难舍,二者她知道她一开口,一定会被丈夫严厉批评……。
施善和老人很健谈,话匣子打开以后口若悬河。这次连沈召才都听入了神,大家都忘记了时间。蔡丽静耽心老伴谈得太久累着,于是打断了他的话。
“老头子,该休息了!你又没好招待,黄老板他们要回公司用晚歺了!”
“好,好。”施善和恍然大悟,朝大家眨了眨眼笑着说:“哈哈…我有个老毛病,要就不说,一说上兴,什么事都会忘了。你们饿着了吧?怎么样?不嫌弃,我就叫丽静煮大麦粥给你们喝喝……”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有车,一驰就到。”沈召才连忙恳辞。
“也好,你们爱听下次再来。”他站起身将黄越飞等送出了门。
黄越飞很快就回到了公司。
“老书记早来了,又急又恨等得不耐烦,气得去县城红园宾馆了……。”门卫睁着眼表情严肃低声地作了汇报。
黄越飞很爱读书,尤其酷爱读历史。他认为历史是面镜子,读史知兴亡 ,使人头脑清醒。当他读到书中这样一段话,“有些人买马不论足力,以白黑为仪;买玉不论美悪,以大小为仪,这种只看表象不认真研究实质的人,结果常常受骗,被人愚弄利用。”黄越飞感受尤深,他时常告诫自已,要多听听、多看看、多想想,在社会大潮流中,不随波逐流,不被一时名利所引诱,不被假象所蒙蔽,要保持头脑清醒,做一个明白人。他对毛泽东主席提倡的,“共产党员都要用脑子想一想,是否真有道理”,这句话当 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他牢牢记住‘不受虚官、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的处世格言,时时对照检查自己。他悟得天下之事不可尽知,但不能凭空臆断,亦不可按图索骥。黄越飞严格要求,时间长了,他养成了对身边发生的事都要追根究底,力争弄明白的好习惯。
老人的女儿施蓉十四岁就参了军,一直是军医,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轻生?这个疑团在黄越飞、葛永农等人心中还没有解开,一直悬在黄越飞心中。他决心要弄亇明白。
老人说话的习惯是一定要将有关的事理前后因果交代清楚,所以话就多了一些,亏得老人口才很好,能象说扬州评话的艺人那样说得有声有色,语言多而不乱,事理交代剖析得清清楚楚,所以黄越飞与葛永农都能不厌其烦听得有滋有味。
老人记性确实很好。他能记住上次自已讲到什么年代,为了说得全面透彻,他还是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讲起的……
在“四清运动”中,施善和夫妇被四清工作组一次又一次找去谈话,要他反复交代了自己的历史问题。特别是日伪时期在南京生活时期。施善和心中愤愤不平,有几次和工作组争吵了起来,最后没给他们的历史下结论,核准他们的成份仍是地主,但没有给他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在政治上也没有剥夺他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只是在村里人心里,造成了比一般人低人一等的感觉。女儿施蓉也被再次明确:地主家庭出身。在部队里,施蓉也成了一个不受人尊敬的“另类”。在工作生活等许多方面,没有她的发言权。在这样的政治社会环境中,施蓉不断地告诫自己,夹起尾巴做人,更要处处谨慎小心。
“四清运动”还没有束,《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上,登载出整版整版的批判文章,从评《海瑞罢官》开始,接着又是整版整版地刊载批判三家村的文章。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氛似乎比四清运动来得更激烈。
施善和开头一直不明不白,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叫文化大革命,而且是“史无前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日报》都陆续刊出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目的内容,以及阐述了为什么要搞这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他夫妇几乎每天都千方百计将这些报纸找来用心地一篇一篇读着。施善和怀着疑惧的心理,观察这场运动的发生和发展。
十多年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解放后不管什么名目的运动,凡是地主成份的人,每次都在劫难逃,不过以前许多人接受群众批斗,有时菜戴上高帽游街,被嘲笑一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却没有经受过。
文化大革命来势汹涌,迅速发展已成了全民运动,千千万万人打着“造反有理”的旗号,走出学校 ,走出机关,走出田野。许多人袖戴红袖套,贴着大字报,拿着毛主席语录本,唱着‘语录’歌,有时还跳起‘忠’字舞,批斗地、富、反、坏、右,揭发地主资产阶级的代理人。“革命造反派”成年累月地高呼着:“造反有理!”“打倒坚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施善和想这一次可能也会轮到自己,他心理上作好准备,也提醒老伴作好心理准备,不要怕。
没多久,施善和果然没有逃出厄运,旷日持久地也被拉去加入了受批斗的队伍。像驴马一样被造反派人牵进牵出……
听到这里,沈召才感慨的说:“我的父亲也过着同样的日子,那时我不到十岁,只知道好玩热闹、刺激、还不能体会父亲的痛苦……。”施善和似乎不很满意有人打断他的话,所以沈召才刚说了一句,他连忙又接了下去:“我遭了一个天大的冤苦,险些送了命。”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悲愤地陈述着。
一天,施善和刚刚被游街回来,门外来了三五个人,是公社人武部何部长和大队民兵营冯营长,带领几个民兵进了门,二话没有说,就将施善和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施善和高声叫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是违法,我家有宪法,蔡丽静你快去拿给他们看!”被一时吓呆了的蔡丽静忽然惊醒,连忙从书柜中找出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交给何部长。民兵营长抢过来撕成两半,朝她脸上摔去,大喝一声“带走!”几个民兵抓住施善和肩和的袖从地上拖起,推推搡搡出了门。这一次因和以往揪斗不同,蔡丽静吓得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大叫一声“善和!”就昏倒在地……
文革中,造反派四处掘地三尺,抄家破“四旧”,查违禁品,寻找被批斗人的反动材料,在全国各地已司空见惯.这些严重侵犯私宅民权搞打砸枪,一时都被称为革命行动。
不知怎么的,在施善和已离开了数十年的故土海门三星镇,一队红卫兵,在他三弟施善诚居住的祖传老屋的屋顶瓦盖中,抄出一捧各式各样子弹.这件事不仅震动当时三星公社,甚至被海门县公检法列为重点案件。窝藏子弹必然窝藏枪支,于是严刑拷问屋主施善诚,施善诚无法确定这些非法物的来历.,当地公检法与造反派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不仅追问子弹来历,而且更加严厉地追查枪支隐藏何处。
在用各种刑具拷打下,施善实在受忍不了,只得胡诌:这些枪支因防盗,父母在世时买的,枪已被大哥施善和带到上头去了(即北方临海)。当时施善诚心里想,大哥远在临海,你们这些红卫兵,总不会千里迢迢去查询。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红卫兵竟然会来到临海,不问情由就将施善和绑着,押到三星在三星小学校舍中,重新开审施善诚。
“你的子弹是哪里来的?”红卫兵举着棍棒问施善诚。
“可能是,是我父亲在世时买的。”
“枪呢?”红卫兵大声问。
“枪,我,我实在不知道……”施善诚哭着回答。
“你敢狡赖翻供!”一个红卫兵狠狠向他身上打了一棒,厉声喊:“讲!谁拿去了?”这一棒几乎将施善诚的脊柱打断,直痛到心,他咬着牙忍受着。
“讲不讲?”棍棒又举了起来。
“我讲,我讲……”施善诚哆嗦着。
“快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决没有好下场,”立在背后的公检法人员进行了政策教育攻心。
“枪,枪,枪被我大哥带到上头去了。”
“大声说!”红卫兵高声命令。
“枪被我哥带到临海了!”施善诚只好大声重复一遍。
“多少支?”
“我也不知道,大概有好几支…”
“什么枪?”
“步枪,盒子枪,可能还有机关枪,我那时年纪小。我实在说不清楚。真的,我说不清楚……”他哭着,装出一付诚恳坦白的样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哥哥被紧紧塞了嘴,就坐在墙后……
第八章
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在海门三星小学,施善和已被拷打了两天两夜。在酷刑下,他已昏死过几次,在无可奈何下,他只得承认许多枪被他带到临海被卖掉了,是那些枪?也照着三弟施善诚坦白的有步枪,盒子枪,还有机关枪。
但是审讯的还是不放过他,第一、他们认定枪决没有卖掉,一定还窝藏在什么地方。第二、他交代枪支款式不对头,公检法中有人在军队里工作过,他们知道,这些子弹中不仅有步枪,还有卡柄枪子弹,以及汤姆式冲锋枪子弹,这些子弹和老中正式步枪子弹完全不一样,而卡宾枪,汤姆式冲锋枪,是美国人支持蒋介石打内战时才运到中国。三十年代是绝对买不到的。一定是从美蒋特务那儿得到的。因此他们认定施家弟兄的交代是极不老实的。这是一个大案,惊天动地的反革命武装蓄谋暴动的大案。红卫兵和公检法人员都这样想这样分析。但对于这些新式武器,施善和连看都没有看过,所以被逼胡说。也无法巧合。
已奄奄一息的施善和,仍然被继续严刑拷问,他已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同去的何部长知道这是逼打成招,再拷打下去必死无疑,人命关天,今后必然要被追究罪责,这老头的女婿不是等闲之辈,是县人武部副政委,如果找不到真凭实据,酷刑而亡,能不讲话吗?何部长思索很久,发话了:“我发表一点看法,人是我们带来的,如果死在这里,死人我们是不能带回去的。我认为这个案,最好让我们带回去,慢慢地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我们那儿也有组织,也有红卫兵造反,你们看怎么样?”
何部长的话虽然声调不高、但有礼有理有节,神色咄咄逼人,对方一时无法反驳,再者已折腾多时,不仅施善和已几死几活,审讯的人夜以继日,自己也已筋疲力尽,一时也没有办法搞清楚,于是同意了何部长的意见,让他们将施善和带回原地审查,惩办。临走时,造反派写了一个公文,经海门县公检法盖上印,将施善和押送到临海县,交临海县造反组织审查。
由于施善和临近死亡,何部长决定在海门县停留一下,送施善和到医院抢救。在医生全力枪救下,施善和总算保住了性命,继而能睁开眼,也能轻轻地说几句话。于是解押返回临海。在前往海门县的车站途中,施善和看到许多路口,有些人身上挂着沉重铁木制成的大牌,站着低着头认罪,还看到一长串一长串人头戴各种高帽.的人,有的人脸上涂得乌黑,有的人没戴高帽,头发被剃去一半,这群人在红卫兵押送下,排着队在街道上游行。同去的冯营长幸灾乐祸地数着,数到三百,还没有数清。而到南通市转车时,在一路上同样的情景他们看得更多。冯营长兴致勃勃地看着,看着,感叹起来:“啊,这么多的牛鬼蛇神,难怪要搞文化大革命!”
他们在桥头等候游行的队伍走过去.等呀,等呀!长长数里的队伍好容易才走过。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冯营长脱口而出:
“好了,牛鬼蛇神都过去了……”不料话刚说完,突然两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一把揪住了他责问:
“你说什么,你污蔑我们红卫兵是牛鬼蛇神!”
“不,不,不,我说的是前面戴高帽,杠木牌的是牛鬼蛇神。”
“不,你也把我们也说成牛鬼蛇神,你这个污蔑革命造反派的坏分子,不,是现行反革命!走,到我们司令部交代你的反动罪行去!”冯营长吓得一时有口难辩,围上来的一队红卫兵揪他的头发,又用脚使劲地踢他,打了一阵子,扭住冯营长双臂将他推走了。
为这事,何部长让施善和又在南通住了两日,何部长费尽了口舌,一次又一次作了检查,赔礼道歉。
“请红卫兵小将放心,我们回去一定要他进一步检查交代,深刻检查,组织人揭发批判,肃清流毒。”在何部长反复保证下,冯营长被监禁了一天,才放了出来。他垂头丧气地说着:“倒霉,真倒霉。”然后灰溜溜地陪着何部长将施善和拉上长途汽车押送到家。
一到临海,何部长将海门带回的批文交给临海县公检法,盖上公章,带回宝华公社元丰大队,由大队革委会出面,召开了全队社员大会,施善和被押上台按下头,听从宣布:“逃亡地主施善和,是一个窝藏大量枪支弹药的现行反革命,虽经教育、仍顽固不化,抗拒交代罪行,经海门和临海革委会研究决定,对其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戴上逃亡地主、现行反革命帽子,交当地革命群众继续批斗揭发,监督劳动。1966年12月1日。”
施善和说到这里沉默,,双目泪光闪闪凝视着远方 ,老人大概在沉思 ,不,他在忍受着心中的绞痛,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已的泪水淌下来。蔡丽静抹着泪眼规劝着老头子:“事情已经过去别难过 别再去想了 身体要紧…。”
此时黄越飞心情也十分沉痛,一言不语 。他知道老人不仅在肉体上受到极大的摧残,更主要的是在人格上受到极大的污辱而伤心。一个人精神上折磨的痛苦远远烈于肉体上的鞭打。
“唉!1966年12月1日,这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 。从那以后,我俩在村里变成最让人憎悪的人。在铺天盖地的批判声讨声中,昔日的亲朋好友不敢和我们接近来往,许多青年人将我看作十悪不赦的坏人,动不动就将我俩拖去批判斗争,拳脚相加。那些不省事的孩童,一看见我就追在我身后谩骂,向我们投掷泥块……”
“唉, 那年月我们哪是人!猪狗都不如呀!”蔡丽静愤怒叫喊。
“有几次,我女儿囬家,被老头子连骂带推赶出门,他不允许她夫妇回家。一次他们没有征得同意回了家,老头子关紧门就是不让他们进屋。相持很久,女儿哭着,无可奈何地走了。我们俩伤心得在家里抱头痛哭。”
“是的。那时株连现象非常严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同时,一人出事全家受难。”沈召才感概着。
“是‘四人帮’的祸害的结果,不过,为什么“四人帮”能够为所欲为而党和人民一時无法制止,这个问题值得深思。”黄越飞感慨地自言自语。
“当时我年纪还小,也曾跟着起过哄,但许多事我记不清楚……”葛永农说了句,停一下,接着又诧疑地问:“施老,被红卫兵抄到的枪弹究竟是那里来的?”
“当时我和我三弟善诚确确实实不知道。后来才弄清楚。在解放战争初,我大妹已参了军,我大妹夫李志芳带领了一支军队,曾在启海一带和国民党军队打过几次仗。当时部队经常住在我父母家里,每次战斗结束,缴获的武器弹药也常常储放在我父母家中,可能遗留下一部分。我军北辙后,国民党军队来了,我父母发现了,把这些子弹藏了起来,藏时被邻居陈三郎知道,不久我父母相继亡故,时间一长就都忘掉,后来我三弟与陈三郎不和,矛盾很深,在文化大革命中,陈三郎向红卫兵告了密……”
“这家伙缺德,应该办他诬告陷害罪!”黄越飞愤怒地拍着桌。
“先前是我大妹分析的,文革后陈三郎也作了交代被证实。不久他患了病死了,所以没有再追究。”
“死了?便宜了他!”葛永农说了句,接着问:“施老,当时你就善罢甘休?”
“我怨啊,可怨谁?回来后我很久卧床不起,睡在床上左思右想,我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这莫明其妙的罪名加在我头上,我为此吃尽苦头,几乎送了命。我越想越气,所以身上的病也越发加重。后来医生告诫我,你的病要得好,能够活下去,只有想开些,将过去的事统统忘掉,心理平衡下来,才能有活路。我当然想活下去,更想伸冤,想泄恨,尽管医生劝我要忘记过去一切,我怎么能忘得了呢?经过一段时间思想矛盾斗争我后来还是想开了,心理渐渐趋于平静,身体才渐渐恢复……”
“你是怎样想开的?”黄越飞惊讶地问。他听了黄越飞的询问,皱了一下眉,然后道出了原因:从海门回来一路上,施善和看到成千上万人被批斗的场面,回到临海不久又继续看到许多人被批、被关、被斗,特别是后来看到许多党和国家领导人被斗的报道和当时刊出的海报。认识到受冤屈的不是我施某一人,连国家大功臣也受尽折磨,都无处伸冤,觉悟到在这种坏人当道的岁月,普通人更无处呼冤叫屈的,加上前来看望的亲友们也不断劝施善和说,上策就是千方百计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于是施善和想活下去的信念渐渐增强。
这一躺就是三个月。睡在床上,他常想着许多受害领导者,他们在革命年代的功绩,又想想他们不幸遭遇,来平熄自己心中燃起的怒火,有时晚上难于入梦,他就透过窗看外面的月亮,想想旧社会暗无天日,现在还能看到月亮,“唉!在月光照耀下…时明时暗,天空中会突然泛起白色的云,黑色的云,有的停在月亮旁边,有的渐渐飘过来将月亮渐渐遮住。却又渐渐飘过去,消失了……,很多时候乌云密布遮满了天,即使天上无云日也会月残月缺……。”施善和常常感叹着。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月缺,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弯刀悬在天上,又像肉案架上雪亮的铁勾,挂在空中,等待人的躯体……,这時施善和胆战心惊,觉得前景凶险,害怕自己一家人血肉身躯,像肉案上猪肉、羊肉一样,被挂在上面,他惊得大声叫喊着,从床上滚了下来……
而每当天上的月亮圆得像一个玉盘,亮得象一面明镜,照见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此时他想到求生,花落终有花开日,月缺会有月圆时。他渐渐地产生一个信念:虽然发生了这些极端不幸的事,但只要党不被搞跨,他深信总会得到平反,总有伸张正义的时候,让他尽情地申诉自己冤苦。不料过了数日,月又残缺了,我的心情又开始变坏…
不能起床,白日躺着无聊,施善和就找书看。两个老人一生喜爱看书买书藏书, 破四旧时他们最痛惜的是将珍藏的许多书抢去烧掉,剩下的就是毛主席著作与马恩克思与列宁的著作 他们就看这些书 。不少书很难读懂,施善和硬是一句句琢磨,后来家里的书读完了,他就叫老伴出外找,凡能找到的书他们都读。
这些年,多亏读书使他们常常忘记身上的疼痛,忘记耻辱,他们的心才长时间获得平静,读书读多了,老人什么都看穿了,什么都想通了。
“当时我只有一个愿望…”老人说到这里突然停止了。
“什么愿望?”黄越飞问。
“唉,我老了,受了苦,受了罪就算了,但愿下一代,让他们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说到这里老人眼又红润了,睁大了,不断地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痛心啊,可没有想到更加痛苦的,不是我,而是我女儿……”老人突然哽咽起来,而蔡丽静老人早已成泪人。抽咽着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照片。
此时黄越飞、沈经理等人才发现墙上有他们女儿、女婿的遗容,他们不约而同都抬起头,只见墙上镜框中一对并排坐着的男女,都穿着军装,一个十分端庄美丽,一个十分威武英俊,微笑地注视着……
本来黄越飞等人还想继续听施善和老人将身世讲下去,急于想知道他们女儿的身世命运的真实而详细的情况。不料,公司小秘马燕突然打来电话,催促他们立即回去。
黄总的父亲又从省城来有事找他商量,再有市政府也通知黄越飞开会,会题是关于进一步发展农村经济问题。要他在大会上发言。因此,他们只好诚恳简要地安慰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回到公司黄镇国满脸堆笑坐在他办公室中。这一次回来,他的装束又有了变化,虽仍西装革履,可领带由深蓝格子换成红底金线格的,头发似乎又稀少一些,但焗了油,鸟黑黑亮光光梳得很整齐,一支支毛发油光可鉴向上,笔直划一整齐地排列在的头顶上,将秃了的顶全遮住。他腆着肚,满脸红光,俨然一派绅士大亨气派。原本他是一肚子火,后来经海萍再三开导才渐渐平息,是呀对自已儿子又何必如此,应该熟知儿子性格,是服软不服硬的。尽管他等候多时,见黄越飞匆匆进门,他仍眯起眼微笑着问:“去看地了,我看中的地方不错吧!临河,靠近路,地又平坦,土质也很好的……”
黄越飞对老话题没有兴趣 所以淡淡地说:“没有去看。爸,我早说过,公司目前地已很多,管理不过来呢!”黄镇国听了笑着说:“还怕地多?傻小子!效仿大丰垦植公司的办法将地租出去。”
“爸,这种经营方式和过去地主有什么不同?”黄越飞听了父亲一直坚持的经营方式朝父亲瞥了一眼.驳斥了一句。
“要有区别?”黄镇国笑了笑说:“改革开放了还讲什么区别 ?只要能赚钱,能发展,政策允许就行。你看现在办厂、做生意、当老板的和美国佬有什么不一样?市场经济,做生意,办工厂赚钞票,要什么不同?越飞,你怎么反而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说着他走过来在儿子肩上拍了一下,“小子不用耽心,我看清楚了,今后政策会更开放呢!”
“我看有关土地的政策,会有改变,会严格控制的……。”
“对呀,你也巳经看到了这一点?好,不错!是要改变,也许会严格控制的,不过会控制在政府手上,价格会大涨,政府要赚更多的钱!所以我们要抓紧時间,抢在前才好呀!”
“不,我们不能,爸,过去你嘴上常挂着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你看看现在你想将我引向何处去…”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将赚钱说成是资本主义,现在谁能赚钱谁有本事,谁光荣,越飞你怎么还老眼光,要与时俱进!”
“不是过去的东西都错了…”黄越飞还没说完,桌上电话机突然急剧地响了起来,他连忙接了,是临海县政府通知他出席会议。黄越飞知道若不趁早离开,一场新的激烈争论又将开始,他不愿和父亲纠缠。通知开会正好提供了他离开的借口,于是说:“爸,你在这儿住几日,我去开会,有些事等我回来后再商量。”
黄镇国知道儿子施的是金蝉脱壳之计,也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说:“你去开会, 我也走了。越飞,把我的意见向县委县汇报一下,他们一定会支持的。”
待儿子走后,他将沈召才叫来,问了许多情况,谈了很长时间。他要沈召才竭力劝说黄越飞,实在劝不过來,说不动时,壮起胆抵制。
“沈经理不用怕,有我支持呢!”黄镇国给沈召才壮胆打气,沈召才摊开手苦笑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沈经理,你胆大一些,越飞毕竟是我的儿子,孙悟空再有本事,也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祝行长给我出谋画策,将城郊那些破了产的国营集体企业破旧厂房买下来,然后再卖给外地来的开发商,一转手,包赚!赚大钱!你看呢?”
“好主意,大手笔!抢在政府出手之前买到手,是一定会发大财的!”沈召才兴奋地赞成着。
“好!你支持我?”
“支持,我一定支持您,老书记…。”
“还叫什么倒头书记!我早对这个称呼反了胃,还是叫黄老,或者再加‘头’字吧!”
“不能。这是称呼不得的…老书记就是老书记…再不然就叫老董事长吧!”
“随便,随便,我是不计较这些名称的,我讲究实际。”沈召才听了连连点着头。
黄越飞到了临海县委会议室,被邀坐在主席台上。会议的议题有几亇:一是传达省市委批准临海县在陈港河口兴建海港。二、是研究进一步开发沿海滩涂的意见规划。三、是关于土地出让。在会上,主持人宣读了临海县委拟定的几项土地出让的规定。
黄越飞很清楚,现在许多地方积极出让国家或集体的土地,在城市中,有的地方用低价补贴,拆除街道居民老屋,然后由政府出面高价买给房地产开发商,在客观上市容得到改观了,地方财政收入增加了,用于市镇改造建设经费增多了,但房价不断攀升,许多市民反而缺房或无房。黄越飞最近听了许多传闻,不少地方官吏与民争利,在执行过程中,无视党的政策和国家法令,横蛮粗暴现象时有发生,造成社会不安。有的地方将经营土地赚来的钱,大搞“形象工程”,贪大求洋,管理松驰,造成资金严重散失浪费。不少人很快腰包鼓赵来。
因此黄越飞认为,目前一些地区自行出台的房地产的法令法规,造成官商勾结联合与国争肥,与民争利,是违背党的宗旨,是造成许多官吏腐败的温床。他正在酝酿一个提案,向中央陈述利害得失。
台上主席在津津乐道经营城市土地的成绩,大讲特讲如何进一步挖潜力想方设法,进一步开发土地资源、加快城市经营,加速临海经济发展。黄镇国的思想却开了小差,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乱。
施善和老人吃的苦,受的罪比海还深,为什么一提起,女儿女婿更加悲痛?难道说他们的寃苦,比老人更多更深吗?女儿与女婿是真的被迫离了婚?难道说施蓉真的是自杀?这一系列为什么,不断闪现黄越飞脑海中,弄得他在会场上坐听不宁。
会议结束后,黄镇国没有按照父亲的旨意向县委汇报,而且急急匆匆自己开了车回到海光公司,为了能将心中的疑惑弄个水落石出,黄越飞约了葛永农、沈召才一起特地又去了施善和家。
一到老人家,黄越飞以急促的语气追问:“我在县城听人说你女儿女婿被迫离了婚,真的离了吗?”
“离了,组织作出决定要他们离婚,还能不离。唉,惨哪!”
“组织决定离婚?真有这回事?笑话,党组织还包管这此事?”葛永农愤愤不平地向。
“管,什么事都管,什么事都要作主。”老人说。
“坚决不离,能怎么样?”黄越飞高声叫喊着。
“不由人哪!”蔡丽静在一旁感叹了一句,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不管压力多大,石涛是不肯离,最后是我女儿同意了。”
“为什么?”众口一词追问。
“我女儿不愿连累丈夫,怕石涛因此遭受一连串的打击。在那年月,什么特务、叛徒,蜕化变质分子……,罪名想加就加上去。哪里有申辩的权利。她几次到娘家和我们商量,我们都主张不顾一切顶住,可我的施蓉害怕石涛遭受更大的打击,为了保护丈夫,她宁愿自吞苦果……”葛永农听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马上就问:“难道你们就不向上反映,申诉吗?”
“唉!”施善和直摇头,“去得多啦,不但石涛去了一次又一次。就连我这个当时被群众管制的老头,也不顾一切,冒死去了军分区,跪了三天……”
笫九章
“施老你去求过,也没有感动领导?”黄越飞问。
“唉,公鸡害嗓子—不能啼(提)。我跪着哭求三天没用,没用!也没有用……”接着他接下去介绍离婚时情景。
在组织强制之下,施蓉被迫签了字。办完离婚手续后那一天,他们夫妇双双回到我家,是晚上回来的。施善和记得这一天,室外昏暗得很,这一夜,又是一轮残月挂在天上,象把弯弯的刀悬在空中,一会儿被一朵乌云遮去大半,只露出小小的一角,像一把刚磨快的刀露出的刀尖,异常的亮。他们夫妇俩相互搂着,在宅前水池边慢慢地踱着步。我施善和看那水池中映着一把刀,时而隐去,时而又露出,寒光闪闪,走到池塘西头看,池内有把刀,走到池塘东边看,池中仍然有一刀。他抬头看,啊!天上有,地上有,仿佛成了刀的世界!说到这里施善和情绪很愤慨,他歇了一口气,让自已平静一些又说下去:“他俩手挽着手,一言不语走着,石涛沉默了很久,突然说出了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辛亥革命后又经过几十年奋斗,还是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当时我女儿一时还不理解,我理解,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下,没有其他人,才放了心。”
当时他们也想了一个办法。”离婚不离心,不离情,男不婚女不嫁,等待机会复婚。
可是,第二天一早,军分区就来了辆吉普车将石涛接走,又过了一天,传来消息,防止藕断丝连,石涛调动了,调回石涛老家,江西省吉安地区一亇县人武部,而我女儿从部队转业,下放到临海县城郊同心村卫生所工作。
“这是什么政策!这样的领导,太没人性,比老法海还法海!”黄越飞听到这里愤怒的捶了一拳。他憎恨那些掌权者,竟然会如此冷酷无情?
“真是屋漏遍遭连夜雨。……”施善和想继续说下去。蔡丽静争着接代他作了介绍。
只过了一年,从江西打来电话,石涛病危,要施蓉火速去江西见一面。这消息如睛天霹雳,一个个都吓昏了头,吓傻了眼。施蓉她急急忙忙向大队朱书记请了个假,朱书记很同情,不仅立即准假,时间不限,又叫大队会计,预支了三个月工资让施蓉带在身上,当天就叫通讯员用自行车送她到县城车站。
已是隆冬季节,沿途都在下雪,车越走越远,雪越积越厚。先是地白了,山白了,接着河面白了,各种树上开满了梨花,满世界白茫茫一片。施蓉乘的公交车在冰雪交融的道路上艰难地奔驰,不断发出哀叫。
晚上九时才到目的地吉安。施蓉从拥挤的车内下来,雪上流动的空气,冷咧清新。她张开口吸了一口,象喝了口冰水哆嗦了一下。施蓉在车站处徘徊,她抬起头看,天暗蓝色。今晚明月象亇玉盘悬在空中,静静的冷冷的,照见不远处有块毛主席诗词纪念碑,上面刻着毛主席的词:
“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赣江风雪迷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施蓉无心细看。她环视四周,她在寻找军分区派来接她的车。借着朦胧月光,她发现在不远处大路旁有一辆吉普,车顶上已盖上一层厚厚的雪。她连忙迎着雪奔走到车前,朝车内看,一个年轻的战士伏在方向盘上打盹。
“喂,小同志是军分区的车?”小战士醒了,朝她连连点头。她迅速钻进车,车开动了。经过吉安市区。市区很宁静,小雪被西风吹起,纷纷扬扬仍在随风飞舞,街上没有一个人,家家关门闭户,连灯都很少见。
十多年前,施蓉来过吉安探望石涛父毋,记得吉安虽不很大,但很繁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多年过去,吉安似乎依旧是一幢幢平房,狭窄的街,弯弯的小巷,现在全被雪遮盖,分不情新房还是旧房,在墙上,偶尔在灯光处还看到一条条醒目标语:“反击右倾翻案逆流!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这夜晚的景色,使她感觉到吉安比过去寂静凄凉,甚至有些恐怖。施蓉在小战士引导下奔进吉安地区医院,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匆匆走进病房。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她终于看到了躺在病床已奄奄一息的石涛。久久盼望着的石涛,见施蓉哭喊着奔进门扑了过来,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顾不上自己脸上流满的泪。抱住施蓉的头,望着她,不停地替她擦泪。他患的是胃癌已到晚期,剧烈的痛已经使他耗尽精力,目前只靠注射杜冷丁来止痛来苟延残喘。事后施蓉知道,石涛的病实际上在临海时就已有了,当时他常常说胃很痛,不舒服,施蓉开始怀疑他消化不好,患了胃溃疡,正值文革开始,工作特忙,又加上离婚一事,他顾不上自己身体,耽搁下来。到了江西,生活缺乏照顾,更加上心情悲痛,病势迅速发展,待到无法坚持时,一检查是胃癌,已到晚期,无可挽救了。
施蓉哭得昏过去几次。石涛在临终前,他将一生积蓄以及他父母留给他的钱,都已存成一张张银行支票,全拿了出来交给了施蓉,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听不很清楚的话,总的意思是要施蓉将这些钱一定要好好保存,给父母养老送终,给自己今后补贴养老,以防万一。临终前他睁着泪眼,竭尽全力说:“施蓉,我死后将我骨灰带回去。我们没有生养,你没有依靠,你不要空守,你要嫁人,嫁个好人,有亇依靠,你,你,你一定要听我……”话未说完就断了气。施蓉抱住石涛也哭晕了过去……
石涛死后,在军分区礼堂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悼词中称颂他,一生事业光辉,品质崇高,能一切服从党的需要,坚定不移地执行党的决议,具备崇高党性原则……,这许多溢美之词,施蓉听了更加心酸。致词者最后说,“我们为党失去一位好同志而感到异常悲痛。”这一句句褒奖之词,犹如一支支利箭在穿透着施蓉的心。她痛得几乎站立不住,亏得身旁几个年轻的姑娘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晕倒在现场,坚持到追悼会结束。
待丧葬后事处理完毕了,在施蓉要求下,当地人武部用车将身穿重孝,捧着石涛骨灰盒的施蓉送回家乡。施蓉返回临海后,石涛的骨灰盒形影不离地一直捧在她手里。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整天愣着眼看着骨灰盒,低头沉思着。经过这次严重打击以后,不到一年,她面貌完全变了,变得像电影《祝福》中死了儿子阿毛时的祥林嫂。施善和和老伴不分日夜陪伴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宽慰她。许多亲友,以及邻舍也很同情,川流不息过来用好言好话劝说。
“施医生,人死不能复活,再气再恨也没有用,许多人活在世上都在受苦受难,你也要坚强活下去,你要为年迈的父母着想啊!”
在众人规劝下,施蓉情绪缓和一些,后来因为同心村许多病人都盼等着她去治病,村支书告诉这一情况,征求她的意见。施蓉将悲痛埋在心里,振作起病弱之躯,连忙回到同心村卫生所上了班。
“施蓉她后来怎么样?有没有再嫁人?”沈召才问。两个老人点了点头,“我女儿不到五十就守了寡,我看到许多对夫妻双双进,双双出,而我女儿孤单一人太可怜。”蔡丽静抹着泪叹着气。
施蓉与石涛婚后十多年一直未有一男半女,膝下凄凉,今后日子怎么过?父母相伴只有半世,父毋走了何人与她相伴?年老了有个头痛脑热,起不了床,谁人照料?施老夫妇心里一直为她焦愁,所以也劝她再嫁个人,“阿蓉啊,石涛已死去快三年了,你对他的情义也够深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也不能长久下去,选个好人,改嫁吧!”可是施蓉一直摇着头。又过了半年,一个亲戚来说媒。男方姓方名志正,原籍也是海门长乐镇人,农民出身,当过兵,由一个正营级军官,转业到临海县土地局当副局长,胖胖的看上去很敦厚实在,年纪五十刚出头,老婆病死了,留下三个男孩子,长子已结婚,次子也快到结婚年龄,幼子正读高中。挽人出面说媒。开始施蓉拒绝,后来经不住父母反复规劝,同意了。
方志正对续弦很认真,迎亲那天,他特地从县水利局借来一辆吉普、披红戴花装饰一番,热热闹闹按当地娶大姑娘仪式与规格来迎娶施蓉。在鞭炮声中,施蓉进了方家住宅后,被人掺扶着,跨越三墩阳火,踏在红地毯上走进了门。宴席后认亲,施蓉事先准备好红包,方志正子孙,凡开口叫她一声,她给一个,里面包着现金100元。
100元人民币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相当于股级干部两个月的工薪,所以她的下辈们一个个都绽开了笑脸,不久在临海县传开了:“方局长艳福齐天,娶了个美貌贤淑的富婆。”
大儿子虽结了婚,因为没有房仍住在一起,方家显得很拥挤,方志正决心给长子另砌一屋。施蓉知道了,慷慨赞助,给了一张4千元支票。当时的4千元是个不小的数目,建造三四间一幢房卓卓有余。亲友听了夸赞,家里更加敬重,妈妈长,妈妈短,亲热得胜似亲生母。这样施蓉在第二任丈夫家过了一年多的欢乐和睦的好日子。
不知什么缘故,方志正的长子方荣的情绪实然变了,看见后母施蓉没有过去亲热了,方家人一个个眼中也流露着悔恨懊恼的神色,方志正有时也暗地叹着气。开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她仔细检点自己一言一行,总觉得自己处处谨慎小心,对待方家人掏心掏肺,当作亲人对待。
一天,很偶然,施蓉听到长子方荣与次子方耀躲在一处窃窃私语,内容是方耀也快结婚,他希望也象哥哥一样另建一屋,有个自己的自由自在的小天地。他们知道父亲工资不算高,要筹钱建方荣一样的住房很难,希望继母再次慷慨出资,他在征求哥哥意见。不料方荣很反对。他悒悒不欢地对方耀说:“弟弟你不知道,我是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方耀惊诧疑地问:“怎么说?”
“爸娶了个出身地主的后妈,我又用了她的钱,这次入党提干被人当作一个阶级立场问题提出了,结果……”方耀问:“怎么样?”
“还用说,倒足了楣,被否定了。唉,现在想想真懊恼,我家三代贫农,政历上清清白白的多好,爸怎么就找了个地主出身的女人,他不图自己前途进步,有子孙呢!他就不考虑得失……”
施蓉听后方知道家里人情绪变化原因,还是源出于她的地主出身。她后悔不该改嫁,同时也后悔不应该将丈夫再三叮嘱要好好地保存的钱,为了改善关系拿出用了。唉!好心办了坏事,影响了孩子的前程。她也很后悔。
尽管方耀政治上也有进取心,但他也注重实际,他知道房子实实在在的需要,因此结婚前,他再三要父亲也象哥哥那样替他砌幢屋。可是方志正虽是军队转业来的,他的工资与同级人相比高一些,但供三个儿子生活上学结婚,平时经济就很桔据,前年老婆病死,就负了债,接着又迎娶施蓉,早已债台高筑,哪里能拿得出这笔建房款。出于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与施蓉商量,希望施蓉再次慷慨解囊相助,他没有料到施蓉没有表态。
在方志正反复恳求之下,施蓉将石涛临终嘱咐和她听到方荣所言,原原本本告诉了方志正。方志正才打消念头,不料很快传出话,说是后毋不愿再接济后边的子女,连方志正提出向她借,施蓉也没有能通融…
这件事很快在家里成员和亲友中传开了,矛盾产生了,方耀情绪显得格外激动,冲着父亲面批评父亲不应该找这样的后母。同时却又要挟父亲一如往日,也要象哥哥那样替他新建一幢屋。
方志正出于无奈,只好向单位,向亲友告四处债,他心急如焚,整日奔波,好容易前后凑了4千元,然后是批计划,购材料,运送,督促施工,长时间的操劳,身体迅速垮下来,再加上家庭不和,三日两头吵闹。犹如雪上加霜,方志正长时间饮食无节,精神失调,他常常感到头昏眼花,两耳象钻进了蝉,整日夜嗡嗡作响。施蓉替他量了血压,啊,上压200,下压120。她给他配了药,警告他注意休息,不忘服药。
1976年9月上旬。因为幼子方华在学校毕业,被作为飞行员选调对象,审查结果一切条件都符合,唯独继母是个地主出身,而取消了他的资格,为此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方耀一次又一次逼问父亲为什么要娶这个地主婆?不断埋怨和指责父亲,方志正心中有难言的苦衷,言语中也流露了怨恨之情。
俗话说,锣鼓听声,说话听音。方耀从父亲的语言中听到后悔之意,于是更加迁怒于继母。一天,他竟当着施蓉的面,一股子怒气全迸发出来,高声嚷道:“爸,你找了个地主婆,我们子孙得不到一点好处,世世代代受牵连!”
“你胡说什么!”方志正对儿子当面无礼,怒不可遏,大声呵斥着。但方耀不甘示弱,昂着头继续说:“我就要说,我家不要这地主婆,她应该离开……”
“你这畜牲!”方志正重重地打了儿子一个嘴巴。这一动手,家里象揭开锅,于是哭的哭,骂的骂,闹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施蓉感到左右为难,她走进房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提在手上说:“你们不要吵了,我是地主出身,我是地主婆,连累了你们,我不该进你家门。我走!”说着就要迈出门。
“施蓉,你不要走!”方志正一个箭步奔出门将施蓉拽住,往室内拉,大儿媳朱琴也连忙前去劝阻,此时左右邻舍也全来了,好容易平息了这场争吵。
这一夜,方志正忘掉服药就睡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到方辉发火争吵事出有因,又想到施蓉的为难之处,想来想去,责备自己,孩子生得太多,而自己收入太少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天已亮,他头脑发胀,但各种事仍在纠缠,无法驱除。早晨他的头痛得很厉害,一个人去上了厕所,蹲下刚一用力,头中嗡了一声,突然倒在厕所中……
夜间争吵,一个个睡得迟,身体疲惫,所以起得很迟,直到上午八时多,方辉才发现父亲昏迷不醒倒在厕所里,大惊失色,高声将众人叫醒,手忙脚乱用板抬到医院抢救。施蓉很清楚,老方是脑溢血,她到了医院帮助医生一起接氧,输液,反复对医生说,用最好的药,医药费用公费不足,全由她负责缴,但由于延误了时间,虽经医生全力抢救无效,第二天方志正就停止了呼吸心跳,伸腿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反而使全家人清醒平静下来。大家仿佛都意识到“家和万事兴”的哲理。施蓉头上戴着白纱不言不语地上班。默默无闻地回家料理家务。方荣已另立门户,在她主持下替方辉办完了婚礼,相安无事又在一起又生活了一年多。幼子方华高中毕业后安排了工作,不久也找了个对象,也是施蓉替他们操办的婚礼。
由于两个哥哥都新建了住房,方华成婚时,再也无力自己筹建,与施蓉居住一起,时间一长,施蓉总感到两代人居住一起多有不便,于是她又不声不响重新到村卫生室,找了间空房,整理了一下,独自住下了。方荣与方华虽然也劝告了几句,她执意不从,也就随了她。
笫九章
临海县有得天独厚的土地资源,临近大海,一旦海港建成开航,这地段就成了黄金区域,目前仍因缺乏资金,财政亏空,无钱开发这些处女地,因急于寻找投资者,为了吸引外地客商,出让土地价比较低廉。最近祝志坚告诉黄镇国,淅江、上海以及苏南一些经济发达地区的有钱人不久将纷至沓耒投资。黄镇国知道用不了二三年地价会成倍翻,在这关键时刻谁有魂力,有资本抢在前买了地,一转手就成了大款。所以,他不顾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对,他铁了心,决不能丧失买地的最好时机,要争分夺秒扩充土地。
黄越飞先是不同意,后来提出没有资金。开始他不相信儿子没有钱,后来通过沈召才了解,公司确实已将一大笔资金打算投放在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准备建造好几座用于出口的农副产品的大工厂。黄镇国生气儿子不听劝,事前不征求他意见。但生米巳成熟饭,已没有办法。他想起利用自已的关系,向银贷上三四千,作为购置土地的资本,心里想,到时你这小子,你再找不到理由了吧!给你筹集好资金,你该同意了吧!他作出决定后就想起了市农行祝志坚行长。虽然上次款子没有及时用被迫退了,这次再开口要是其他人有些难开,但黄镇国没有顾忌。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当今一有权二有钱,二者有其一,什么事都好办。
他和祝行长不是一面之交,在黄镇国任职市委副书记时,主管政工、人事。银行还不是象今天那样实行垂直领导,人事关系与党组织仍然归地方管。有一次祝志坚携带着重礼登门拜谒。讲起农行领导班子,很显然身居副职祝志坚是想向上挪一挪,升担任农行行长。黄镇国派人了解了一下,祝的业务能力很强,为人处事比较通情达理,群众反映也可以。鉴于他一次次登门,情面难却,于是在推荐银行人选时他提了名,在正式决定时,他着实替祝美言了几句,就顺利通过了,祝志坚担任了市农行行长兼党组书记。祝志坚确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上任后千恩万谢,想尽各种方式给了报答。黄镇国很高兴,自己当了伯乐,选对了人。
不久黄镇国了解祝行长是他老同乡,竟是他仇人祝元伯的孙子,黄镇国懊恨了许多日子。每次见面虽不好意思挑破情面,道出真情,黄镇国心中却马上会想起,父亲在向他祖父祝元伯交出地契时,他们身穿孝服带着父亲,趴在地里大声痛哭情景;祝元伯陪同伪保长追捕他的那天夜晚,他见河扑河,遇山爬山,拚死逃跑的情景也常常呈现在眼前。
在很长时间内,黄镇国这种无法说清楚的悔与恨缭绕在心际,有时按捺不住,将这一心理告诉朋友,朋友们总是以怨恨宜解不宜聚,以和为贵,貌似不偏不倚的口吻为祝行长说情。在朋友劝说下,他逐步认识到祝志坚是祝元伯的孙子,他是无辜的,自已的异样心态,是阶级斗争年代形成的狭隘心态,应该克服,与时俱进,适应新的形势。在他的理智克制下,黄镇国敌对憎恶的心态很快消失,回到了正常的心态,所以保持着与祝志坚的交往。
特别是当黄镇国已下了野,祝志坚在台上,相见时祝行长对黄镇国还是那样尊敬热情。这一点尤黄镇国感动,两者情感反而变得越来越亲近,不久便成了忘年莫逆之交。
为筹款,黄镇国拿起电话拔通了祝志坚的专线,向他表述了自已的想法,请他鼎力帮助。祝志坚满口答应,黄镇国心里非常欣喜。连忙又给黄越飞挂了电话,告诉这一喜讯。不料儿子还是不答应。黄镇国又气又恨,恨不能立即赶过去当面臭骂一顿,像对待幼年时的儿子一样,上去揪住他耳朵,给儿子头上敲毛栗子才解恨。但他知道即使真的如此,也无法改变儿子的意志。干是他只好依靠沈召才帮助,背着儿子偷偷地将公司一部资产作了抵押,在农行贷了款,然后将临海镇上一个破了产集体企业厂区的一百多亩长满荒草的地买下,不久又很快转手卖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他赚了一大笔钱,心里洋洋得意,给了祝志坚、沈召才一笔好处费。
第十章
黄镇国除了处心积虑购置土地这一大事外,还有件事也是黄镇国一直牵肠挂肚着的,那就是海光公司办公楼不远处的那座小茅屋,在一所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不远处,蜷缩着一处类似原始人蜗居的小茅房,实在不雅观,破坏了整体形象,儿子的公司会黯然失色,被人讥笑。几年来黄越飞一直视而不见,若无其事让它留着。黄镇国心里一直不称心,竭力反对。他几次提出要立即迁走,儿子一直当耳边风,不仅不催促这老头儿搬走,竟然还雇人替这老头儿修缮。黄镇国感到儿子这种做秀行为,在今天已没有什么价值?有几次他对沈召才说:“不要做这些花架子,用这种方式沽名钓誉,能买到多大名和利?谁还认为这是可贵品行。现在‘钱’字当头,谁有钱就受尊敬,谁能赚到大钱谁就有本事,我黄姓公司变成全国第一流,我黄家人成为全国手屈一指的大亨,我黄姓家才能真正出大名……。”
黄镇国曾撇开儿子,直接指示沈召才派几个人去强行拆搬迁。被黄越飞知道了发了怒,命令沈召才负责将折坏的地方加倍修缮好,并代表公司向老人赔礼道了谦。
一事不成,黄镇国又动了脑,他又指派沈召才偷偷地在附近小街上,买了几间半新半旧的房子,简单地粉刷了一下。这房质量比施善和住的好得多,面积也大得多,然后叫沈召才去做施善和夫妇工作。黄镇国总以为这对老人,这次定会感激不已,痛痛快快搬迁出来。谁料这两个又犟又狠的老人又借口,“到新地方不习惯、不适应,一没有熟人,太冷静,二没有田地可种,无事难受。”拒绝了。黄镇国虽然又光了火,但因为海光公司最后决定权还在儿子手上,身边的人即便有不同看法,但最后还要听儿子,黄镇国也没办法。心中不服气。
“这老东西竞然硬软都不吃,怎么办?”左思右想想不出好办法。也成了一块心病,一直存在心中,他苦思苦想研究着对策。
施蓉根本不会想到会有第三任丈夫进入她的生活圈,也不会想到第三任丈夫竟是一个勾命鬼。现任临海县副县长陈正华是临海县唯一的“三朝元老”不倒翁。文革前就是临海县委常委副县长。文革中靠边站,清闲了不到半年,就成了“三结合”对象,以革命干部代表进了临海县革委会,继续掌管人事财政。他善于见风使舵,常笑话哪些不肯轻易改变立场与观点,只会顶顶撞撞的书呆子,是吃苦头的相貌。他认为什么是真理,谁也说不清,能有多少人真心关注,正如孔夫子说过,“世上好德大不如好色一般投入。”人们关心的是权是地位。什么是党性?在他认为就是听上级领导的话,不折不扣按上司指示办事。因此有奶便是娘,只要当权提出的,无论什么路线、什么理论,他都拥护都宣传,他的仕途一路顺风。
文革后他依然留在位置上掌握临海县实权。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原配,又白又胖的老夫人,当忙完了两个儿子的婚事后,正当可以享清福时,一次打麻将,和了个满贯,大笑一声,就瘫到桌下,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伸腿走了。陈正华他常常思念死去的妻子,因此很长时间他没有续弦,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每逢下班回到家,就感到孤独凄凉,年纪虽已六十,每每独眠,似乎觉得少了一点温馨。
这种悲凉祈望的心情在平时闲谈说笑时,有意无意地流露了出来。陈副县长的心绪很快被临海县县委委员,县妇联主任宗清美察觉出来。她设身处地替陈书记想了又想,一个家里没有个女人,怎么能称个家,陈书记虽年已六十,但体质不错,营养也好,还是有要求的。于是她关心着,处处暗访,留心察看,不断物色比较。她终于认定了施蓉是最符合条件的。
宗清美也是临海龙王庙人,她俩从小就认得,小时施蓉象个洋娃娃,以后她参军离家,就少见了,结婚后有几次施蓉与丈夫石政委回乡探亲,她看到过几次,那姣美容貌,素雅风度,曾惹得她羡慕称颂不已,留下了深刻的美好的印象。当然现今不比当初,知道她经受过一次次的打击,近几年她们又见到过一次,而且谈了话,施蓉的形象已成残花败柳。但她认为徐娘虽老,风韵犹存,只要环境改变,心情变化,调养一段时间,再刻意梳妆打扮一下,会焕然一新。美人自有美人胚,一个人的骨架是到老不会改变的。再说,她曾是军分区一亇部长的妻子,从她原来的地位身份来说,和陈书记是板门对板门,十分匹配的。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陈县长。
“陈县长,这个女人和我是同乡,我们从小认识,你看这是她年轻时的照片。”宗清美说着,将找来的施蓉的旧照片拿了出来,交给陈书记。照片上的女人明亮的大眼、小小的嘴、不厚不薄的唇,那微笑得很甜美的面庞,立即引起了陈书记的好感。他笑了笑说:“现在老了改样了吧!”宗清美听了马上笑着说:“不算太老,五十刚出头,大样没有改。”
“噢……”陈正华又拿起照片看了看。
“……,她是谁?”陈正华思索了一下惊讶地问。
“原军分区石涛部长……”宗清美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噢,认得,认得,听说早病死了,可惜,可惜。”怜悯悲痛的心情在陈正华心中油然而起。“她就是……”他的语气有些颤抖。
“对,她就是石部长的结发妻子!”宗清美大声说。
“噢,见过,确实见过……”陈正华回忆着当时见面的情景,这一回忆,施蓉的美好形象在他心中又加深了一成,于是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当初石夫人确实很体面的,人也好象很文静。”陈正华感叹了一句。
“确实很文静,稳重贤惠,又是一个医生,陈县长今后身体如有不适,有个医生就方便得多了。”宗清美看出陈县长动了情,于是她进一步撮合。
“嗯,嗯,好是好,不知道对方愿意不愿意,不能勉强啊!”陈正华笑着说。
“同意,一定会同意的,包在我身上,我作为一项组织上交待的政治任务,坚决地不折不扣地完成!”宗清美一本正经地表了态。
“扯蛋,这种事怎能作为组织上交待的政治任务。哈哈,宗主任真幽默。说实话我还得与两个儿子媳妇商量商量,征求征求他们的意见呢!”
“对,对,对,不过时代不同了,改革开放了,你们儿子媳妇思想也会解放的,会同意,一定会同意。假如有问题,我们妇女联合会来做工作,保证没问题,陈县长你放心…”宗清美拍着胸脯笑着说着。
宗清美取得县委陈县长认可以后,兴致很浓,下决心一定要将这桩亲事办成功,不能失败,虽说不是组织交代的政治任务,但他肩上顿觉有了担子。她知道做好这件事,陈县长高兴,她会进一步获得领导好感与谢意,她需要的关键时刻能美言几句,就能圆个好梦。若是失败,就等于拍马拍在马腿上,惹起火会踢她一脚,那就惨了。于是她不敢贸然行事,因为她对施蓉这两次丧夫的老寡妇心情和处境不是很了解的。
宗清美仔细地思考了方法步骤,经过再三思考,她决心发动县妇联办公室所有同志,支持配合她做好这件工作。回到办公室后,她立即将妇联办公室人集中起来开会研究。宗清美首先介绍了陈正华家庭状况和寂寞凄凉的心情,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工作本应是我们妇联责无旁贷的份内事,我们应该关心领导,帮助解决领导的困难,就是关心党的事业。”
实际用不着宗主任启发动员,一听说帮县委领导找对象,个个热心,人人踊跃,所以未等宗清美讲完,一个个欢笑雀跃、纷纷表示愿意出力,千方百计要确保成功。
最后决定分头出击,通力合作。宗清美率领郑美娟首先来到同心村卫生室。走进卫生室,只见施蓉正给一个农村老太在检查身体,她低头拿着听诊器在给已经解开上衣的老太的胸上,聚精会神,上上下下,反复移动着。宗清美没有打扰她,只是上上下下,留心地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浮起一团疑惧:“啊!太老了,模样改得太大了。”于是她趁施蓉还没有在意时向郑美娟丢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去。郑美娟会意跟着走出卫生室。
“怎么样?”宗清美问。
“什么?”郑美娟不解其意。
“是模样……”
“模样?老一点,不象五十岁上下的人。不过……”郑美娟认为宗主任与施蓉早已熟悉,是在征求她的评价,既然宗主任已经看中才出面介绍,当然,她就不能说宗主任眼力不行。
“不过什么?”宗清美问。
“头发花白,……可以染;皱纹多?可以多做几次面膜,大样子还好……”郑美娟眨了眨眼后睁开大眼说。
“嗯!”宗清美也在想,回了吧,陈县长也会责怪我做事不扎实。这是正经事她怎能开他玩笑。让他空欢喜…。对,郑美娟主意不错,佛靠金装,人靠衣妆,一些唱戏的也不一定好看,一化妆登台就变了样,再说陈县长年已六旬,也不会像青年小伙子那样挑剔。于是她重新树起信心,拉着郑美娟走进门。
此时,那个农村老太已开了药,走出了卫生室,室内只剩下施蓉一个人,是个好机会。施蓉见她们走进了,惊疑地问:“刚才你们来了,怎么又走啦?”
“施医生,你认识我吗?”宗清美微笑着问。施蓉朝她仔细地看了又看,似乎看见过,可又记不得,她支吾着。
“我是你娘家邻居,我姓宗,叫清美…”
“她是我县妇联宗主任!”郑美娟迅速地补充了一句。
“噢,噢,我记起来了,宗主任,宗主任,我在电视上见过,这次来…”施蓉想问又没有问下去。
“有件事,我想你不会说我们唐突吧?”宗清美抛出一个试探气球。
“你说,没关系。”
“施医生,县常委陈正华副县长丧偶多年,想找个人作伴,我选来选去,你最合适,特地来…”
“不行!不行!”施蓉一听直摇头。
“陈县长人很好,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年,我看蛮匹配的。”
“不是年纪大小问题,不谈,我不想谈!”施蓉依然一口回绝。
“陈县长不配?你看不上?…”郑美娟急起来。她还想说下去,被宗清美拦住了。
“施医生,我们也是一片好意,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可以吗?”
“我知道,宗主任,谢谢。我出身不好,会连累陈书记的,连累他一家人的。”施蓉开诚布公地说。
“现在还讲什么成份,过去是谁穷谁光荣,现在改革开放啦,谁有本事,谁有钱,谁光荣,地主,富农一样是人,过去是“四人帮”瞎揪,害人,现在好了,变了,一样是国家公民,一样看待,谁也不再考虑出身问题了!陈县长家娶的二媳妇就是我们临海县,解放前是最有钱的,改革开放以后,也很有钱人家的女儿呢!“
“陈县长思想很解放,他绝不会介意这些问题的。”郑美娟也加紧说服。
“我老了…”施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十刚出头,下半辈岁月还长着呢!”宗主任知道她的悲痛,于是努力宽慰着。
“宗主任,谢谢你们一片好意,我怕了,我对这些事实在不感兴趣……。请你们不要多说,我不想再谈这些事。”施蓉封住了口,她转移了注意力,整理起桌上医疗器具。宗清美和郑美娟硬着头皮喋喋不休,又讲了许多道理,有声有色地作了许多劝戒,施蓉似听非听,再也没说一句话。
俗话说,宁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宗清美见她针插不进、水拨不进、只好悻悻地离开了。临别给了一句话:“施医生你好好想想,我们过几日再来…。”
第二组人在县妇联耿副主任率领下到了施善和家,几乎和宗主任谈话内容一样,向两个老人陈述了一遍。两个老人听了动了情。“唉,我女儿命苦,死了两个男人,只怕她心死了,再不肯嫁人…”
“你老人家要耐心劝劝”县妇联耿副主任态度十分诚恳地说:“做父母只能陪伴子女半辈子,她一人孤苦伶丁,无依无靠。今后有个头痛脑热躺在床上,连个端汤端水的人也没有,日子怎么过?”
“是呀,我们也想到,为她焦愁,也曾劝过她再找一个,说不定能找到个顺顺当当太太平平白头到老的好人,度过自己一生。”说着老人家泪水淌了下来,又连忙拿出手帕拭干了,继续说:
“不知道陈正华人怎么样?官位大小我们不在乎,职务高不一定就好,我们只希望人好,我家施蓉再也经不住折腾了。”
听了老人这段话,耿副主任,如数家珍,将县常委陈县长为人处事的特长说了出来。
“真是这样,倒是一个很合适的人。”
“你老俩绝对放心。陈县长是县委常委,不仅工作能力强,而且脾气好、良心好、待人可好呢!施医生过去是不会吃亏受苦的,希望你们好好劝劝施医生。”
在县妇联一班人轮番轰炸式的劝说之下,加之父母长时间的苦苦规劝,施蓉动摇了。当宗清美第四次登门时,施蓉看着父母亲焦急、祈盼的双目终于微微点了一下头。
宗清美等四五人,如释重负,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马上叫人登门理发焗油做面膜,又叫人送来两套新衣。宗主任当即定下安排她和陈书记见一次面的时间,如果双方没有新的意见,就替他们领取结婚证。
没两天,施蓉调动工作了,并且手续已替她办好,调出同心村卫生室。本来安排在县人民医院,鉴于人民医院任务重,有时还要值夜班,既辛苦,生活又不方便,于是与陈正华县长商量,改在国营黄海纱厂卫生室。这个厂是临海县规模最大的厂。棉纱棉布是个抢手货,因此经济效益好,福利待遇高。而工作既轻松又自由,一个医务室安排了三五个医务人员,人多事少,三日两头不上班,无人计较。
自从“四人帮”被粉碎以后没有多久,建国后历次运动中形成的冤假错案,中央作出了一律平反、恢复名誉的决定,乡党委将施善和夫妇这类人召集起来,传达了这个文件。因为全国被定为地富反坏右,特务、叛徒、走资派,名目繁多的人太多。除了原中央省市级以上职务的人分别作出决定,举行平反仪式,其余人来个一风吹,吹去头上戴着的“帽子”,吹掉他们背了数年或数十年的耻辱名份。
施善和夫妇虽然吃尽人间苦,受尽人间难,满肚冤屈,开了一次会就算一笔勾销,心里虽然常常不服气,但他们想到象国家主席刘少奇,人民功臣彭德怀、贺龙都被迫害致死,他们还算幸运,落到一条命,于是渐渐消了气。他们唯一祈盼着女儿施蓉能找到一个好人家有一个善终。
人常说,世上事常常祸不单行,喜事也往往成双。粉碎了“四人帮”后,施善和不仅恢复了自由,而且受到人们尊敬。一天,突然临海县政协来了通知,要他出席县政协会议,原因是施善和过去对革命有过贡献,很早就是我们党的朋友,是老政协委员,早就是党的统一战线对象,现在再次被聘选为临海县政协委员。施善和知道一定是女儿重找的对象是县委副书记的缘故。他没有受宠若惊,只是淡淡一笑。他希望就是这桩婚事早日成功,让女儿早日重新过着温馨安定平和的日子。
在施蓉勉强地点了头以后的第二天,县委司机小陈开车来接施蓉。同来的还有宗清美。宗清美软硬兼施,要求施蓉按照她的要求,修饰面容更换穿着以后,轿车开到县政府第二招待所,在宗清美引导下,走进招待所“水仙厅”。陈正华已坐在里面,不用介绍他就知道来者是谁。他抬起头上下地向施蓉打量了一眼,对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他沉默着犹豫了一下,但他突然意识到昨天市委林书记已找他谈过话。
当时,林书记微笑着说:“老陈,中央要求为革命作过重要贡献的老同志,退下来让给年轻同志,给他们压担子。自己颐养晚年,希望老同志高风亮节,从党的事业出发,努力培养革命接班人,扶青年人上马,还要送上一程。”陈正华听了心里一惊,眼前忽然觉得一暗,头有些眩晕。但他马上清醒了。知道讲价钱,会白费口舌自讨没趣,只有服从组织决定。但是他深切地体会到,世态炎凉,自古就有,人一走茶就凉,身份地位会一落千丈。陈正华想到这里,开头对宗清美介绍的对象不够满意的心情马上改善了。
“唉,不能再求鲜拣嫩了。”他很快降低了标准,有个人作作伴比没有的好,于是他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表示。
施蓉一直低头不语。她没有仔细地看着对方面貌和一举一动,也没有细心地猜度分析对方性格诚信如何,心中只是不断地嘀咕着:“他会欢迎我这地主出身的人吗?他的子女会不会也厌弃我的家庭出身?”宗清美站在一旁又难堪又焦急,心里在埋怨,这女人怎么如此麻木,为什么不言不笑,两目痴呆呆地望着地下?特别是陈正华向她示意以后,施蓉依然浑然不觉地站着。宗清美急了,连忙走过来按着她肩膀,她才坐了下来。招待员送过的茶杯,宗清美示意她接下,才轻轻地喝了一口。
见面的场面相当冷漠,宗清美实在感到很尴尬。她希望早些结束令她尴尬的局面,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到陈正华身边,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轻轻地问:“陈县长,怎么样?满意吗?嘻嘻……”陈正华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说:“就这样!”
“好!”宗清美兴奋得拍着手,大声说:“陈县长,施医生,我祝你们花好月圆,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此时,陈正华才笑了起来,握了握宗清美的手说:“好、好,谢谢宗主任,谢谢县妇联辛苦。”听到县常委县长的称颂,宗清美异常兴奋,随即趁热打铁,问:“陈县长,你看什么时间把喜事办了?”
“随便,宗主任一切由你安排。”说着他站起身,昂着首,腆着肚,走了出去。
见过后的第三天,宗清美将他们结婚证件办好了,决定八月十六日举行仪式。就在举行婚礼的前二天,市委行文到了,临海县委立即召开县委委员大会,在会议上宣读了上级组织决定,“决定陈正华同志离岗休息,不再担任党内外一切职务。”
本来许多人商量老县长续弦之喜应该好好庆贺热闹一番,县妇联也研究好县常委县长隆重举行婚礼的程序,也筹办好了贺礼。当市委行文宣布以后,人们热情陡降,一切打算或取消或改变。宗清美本来也想不再多情,再辛苦操办这件事,但又觉得如突然变了脸,人前面子上说不过去,况且陈书记往昔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因此,她决定好事做到底,一如既往,将这件事由她一手操办到底。
八月十六日一早,宗清美就张罗忙碌,请县政府办公室派车,向陈师父交待事宜,然后又匆匆忙忙奔到同心村卫生室,替施蓉向同心村领导办完调动交接事宜,然后催促施蓉作好一切准备。当日施蓉被宗主任连哄带拖到美容院,又理了发,又做了一次面膜,美了容,回到宿舍换上宗主任早先就送来的一套新衣裳。司机陈师傅揿着汽笛开进了一辆红色轿车,停在同心村卫生室前,施蓉在宗主任搀扶下,走出卫生室,形同木偶,随人摆布。
走出门后,施蓉回头朝自己工作了多年的卫生室依恋地望了又望。又朝着前来送行的人群注目看了又看。时值中秋,八月十六两头红,她深深地向人群鞠了鞠躬。太阳刚刚落下山,一轮明月已悬东山之上,在微弱霞光返照之下,今晚圆圆的月亮,犹如刚刚喝了酒的胖姑娘的脸,红红的,带有几分羞涩与彷徨。
东山顶上,渐渐涌出一团团彤云,衬托着明月,一起冉冉上升。临行,施蓉又向前来送行的人群深深地鞠了三鞠躬,才默默无声走向前来迎亲的车。施蓉被宗主任推进了车。轿车长鸣两声,离开同心村卫生室,很快进入县城。县城已不象往昔冷静暗淡,许许多多的路灯,各式各样广告霓虹灯,交相辉映。进入市区,施蓉透过车窗,再看那一轮圆月时,在万盏灯火的城市中,被云雾和楼宇时遮时显,月色变得苍白和迷茫……。
陈师父按了一下汽笛,开到陈正华单门独户的院宅,院内很清静,很少有几个人迎上来。陈正华既没有置酒席,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直截了当地将她引进房。宗主任完成了历史任务,松了口气,知趣地招呼了几句匆匆地离开了。
听说父亲找了个腰缠万贯的富婆,子孙们个个都很兴奋。他们早听说她很慷慨,见面礼定是一个不小的红包。第二天一早,陈正华陪着施蓉向满脸堆笑的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作了介绍,施蓉惊恐地朝他们看了一眼,没有其它的举动和表示。儿孙们都呆住了,出乎意料,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接到新上门的后妈婆、后祖母赠给他们祈盼很久的见面礼……。..
施善和介绍到这里,表情变得更凄惨,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补充了一句:“唉,我们总以为我的女儿能找到一个平安温暖的巢,谁知道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狼窠…没过上半年,全家就吵开了…”沈经理惊讶地问:“还是家庭成份?”
“是家庭成份继续折磨着她,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最后我女儿却死在‘钱’字上……”说到这里,两个老人又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一章
施蓉进入了一个人际关系很复杂,人心难以捉摸的家,他不知道如何应付相处,整天默默无语。一天居委会主任何英拿了一张表格走到陈正华家,寒暄了几句,将表格摊在施蓉面前说:“施医生,你是新来的家庭成员,在我们街道户口薄上还要补上你这个新的家庭主妇的大名呢,请你填填这张表。”说完站在施蓉身后,立等填好后取走。
施蓉拿起老花眼镜,朝表上仔细看了一眼,看到表格中“家庭出身”这一栏,她的目光凝滞了,双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家庭出身”几个字,嘴唇不断地哆嗦,汗水从额际发间渐渐沁了出来,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笔。何英惊得不知所措,低声地叫了句:“施医生!”施蓉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见何英的声音,双目继续凝视“家庭出身”几个字,一眨也不眨。何英感到惊诧,朝正在看报的陈正华低声地说了一句:“陈县长,你看施医生!”陈正华抬起头,看着新娶进门呆若木鸡的妻子,走了过来朝她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拿起桌上表格看了一眼问:“怎么啦?”
此时施蓉似乎清醒了一些,用笔指着表格上“家庭出身”这一栏,嘴里嘟哝着,陈正华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头对何英说:“什么时代了,表上还印家庭出身这一栏,乱弹琴。”
“是呀,现在不谈出身成份……”何英连忙补充了一句,然后又似乎为自己开脱地说:“不过许多表格上还印有前六项,仍然没有将家庭出身这一栏删掉,嘻嘻,这是上面发下的表…”
“是吧?噢,没关系的。”陈正华显然知道这些情况,所以他不愿听何英解释,将表仍然往施蓉前面一放,说:“照实填么!”
“怎,怎,怎么填?”施蓉目光依然盯着这几个字,嘟嘟哝哝地问。
“地主,就填地主!”陈正华随口说了一句。因为形势已起了变化,政策不同了,从上到下,人们早已将这个原先严重政治问题已当作了儿戏。在陈正华催促下,施蓉拿着笔局促不安地填写完了表,楞着眼交给了居委会何主任。陈正华子孙们站在一旁,对施蓉填表时的神情感到可笑又感到不可理喻。
施蓉到第三任丈夫家,文章从开头就没有写好。陈正华的儿孙们想不到新进门的婆婆,竟变成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给他们心中留下一个厌恶的印象。以后又见她整天沉默无语,见了人像一只白天出游的老鼠唯恐见到猫一样躲躲闪闪,家里人既感到可笑又感到厌恶。后来又发现她做家务时,也常常神不守舍,不仅动作迟缓,而且常常还丢三拉四,这些言行举止,很快使比她长十多岁的陈正华大失所望,继而他常常拿他与死去的发妻比较,比着比着,也由不满发展到厌恶了。
世上子女们很少喜欢后妈的。在这个充满优越感的干部家中,来了这样一个既吝啬又痴呆,待人不能热情周到 ,处世不知豁达大度,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老女人,一个个感到有失体面,但他们知道这个老太婆身边有一笔钱,这笔钱虽不能如今天的一些当官的、经商的百万、千万相比,可刚改放革开时,谁身上有了八九千元,马上就被称做宣扬是“万元户”,在报纸上就能大肆宣扬,光宗耀祖。有的说施蓉身上有一二万,有的说至少有三五万。这笔巨大数字,在当时即使担任过县常委副县长的陈正华也会动心的,更何况他的子孙们。
提倡改革开放前,“官”字值钱,改革开放以后,“钱”字的声誉也很快鹊声噪起。特别是青年人,更眼红钱。有人从国外带回彩电、大哥大,他们眼红心里馋,希望尽快弄到手。后来市场上继而又出现冰箱、洗衣机、摩托车等电子机械新产品。陈正华的儿媳们更是整天想如何能自已有?希望有人送,也希望父亲设法去搞,或拿钱给买。当时买这些稀有商品还要購物券,这好办,但出手要数千上万,陈正华也只能买上一二件。儿子家件件都有就很难了,这样大儿子家有,小儿子家就很难保证也有。不平则鸣,不平衡就难稳定。你多我少,你好我孬,家里人常常为这些小利争争吵吵,哭哭笑笑.。可这种争闹依然徒劳,大家还是期望后娘施蓉能慷慨解囊,只是难开口。等得时间长了,盼得急了,大媳妇首先老起靣皮开口了。
“嘻,…姨.…妈,你看人家都买了冰箱、大彩电。你有钱拿一点买回来,大家享受享受……。”陈正华的大儿媳高洁脸上强作一堆笑,心情急切,双目祈望之光,火辣辣地朝婆婆注视着。
施蓉尴尬地朝高浩看着,犹豫半晌却没有表态。高洁被冷落,讨个没趣记恨在心。二媳妇也壮着胆再试试,开了口,同样,施容没表态,也讨了个没趣。儿媳们开头存有对后妈的虚情假意彻底泯灭了,一个个都露出了对后妈的狰狞面目。
行贿受贿是中国几千年官场中的悪习,市场经济必然会使人看重金钱,市场机制也难免不渗透到政府机关,存在决定意识,意识支配行动。有钱能做官,出大钱能做大官的观念,自然而然在人们头脑中形成。于是当官受贿,致富享受,成了一些不想走正道的人心照不宣的坦道了。
陈正华的子女巳被这种思想观念蛊惑,因此,新进门的后妈施蓉,大家既厌恶她,又祈盼着她;既想赶她出门,又想留住她。
总之,大家心不死,奢望着施蓉能慷慨解囊,将钱拿出来给他们,买上最新颖最时髦的电子设备,美美地享受一番。更祈盼她全盘托出,给他们拿去作为资本,去炒作计划内紧张商品,低进高出,使他们美美地赚上一笔,快速发财致富。他们幻想依靠父亲昔日的威望与关系,再加上后妈身上弄來的一大笔钱去铺底,弄个高而肥的职位,那是三个指头捏田螺—一十拿九稳。
说到这里,施善和叹了一口气,“唉过去人斗人,斗得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权和钱太狠,凶得也叫人害怕。”
陈正华一家人都看着施蓉身边的一笔钱。施蓉想得开,全部拿出来,如果能这样,施蓉在她家庭地位,或许会得到提高,或许她还能过上三年五年平静的日子。
子女们处心积虑想从施蓉身上将钱弄到手,可是她钱在手心捏得紧紧的,藏钱的手段也很高明,她将钱巧妙地藏在最隐蔽的地方,还常常变换地方,子媳们待她一离开就翻箱倒柜,每次都是空忙一番。子媳们背后骂着:“这死婆子,是只货真价实的铁公鸡。”她们心不死,日常窥视着。
因为久久得不到她这笔钱,怨恨之情象发了酵的面团高涨起来。蔑视厌恶情绪越来越多地表现在日常生活的言行中。陈正华有时也觉得晚辈太过分,也难免说上几句。后来他发现施蓉对子媳的无礼,没有作任何反抗,一次又一次忍气吞声,默默承受,在家中没有掀起轩然大波。陈正华也就听之任之。从他情感上讲,这个比他虽然小十多岁的女人,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兴趣与安慰,因此他的心肠早已一步步冷了下来。
陈正华的次子陈通获悉,地区正在物色一个相当于正局级的干部,职务是县烟草公司总经理。人人都说是个美差使,无论在改革前还是在改革后都是难得到的好职位。前年市里有个计经委主任,犯了男女方面的错误,无法掩盖,上级给了处分,降了职,调到县当了县烟草局局长,想不到因祸得福,手上的权少了,腰包里钱却多了,多得书记县长也眼红,遇见后开着玩笑说:“你天生是个福将,象猫追老鼠,结果让老鼠躲进了米屯里。”
陈通知道烟草局长这是一个肥得流油的位置,求职者趋之若鹜。将人事消息连同这个故事说给父亲听,心里想父亲原是县常委副县长,有一定的地位和声誉,自己是比较合适的人选,手上有笔钱去疏通,父亲同意周旋,获此聀位还是很有希望的。
陈正华在临海已二十多年,儿子介绍的这个传闻,他当然早知道了。陈正华心里想,县烟草公司总经理确实是亇肥缺,但是自已已经离了休,人一走茶就凉,人们注重现实,决定这个职位的人职务不比我的级别高,资历更比自已浅得多,但失去权力的资历,就像漂浮在天上的又大又美丽的肥皂泡,没有实用价值,很快就会消失。加之这些人与他往日交往不多,未受过他的恩泽。他深知即使老起脸皮去恳求也是枉然。
多少年来,只有人奉承祈求于陈正华,陈还华很少祈求人,养成了陈正华养尊处优,目中无人的毛病,他不愿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所以,虽然陈正华也希望儿子能获得这个职位,儿子不断地焦急催促着,有时甚至发着狠要挟。但是,陈正华还是感到左右为难。
全家人见家中顶樑柱大驾不动,深感昔日的关系网巳破漏,使用价值不大了,坐在一起议论怎么办?二媳妇说:“社会上不少人职位就是用金钱买来的。我们只好也动这个脑筋!”大媳妇也赞成用钱去破阵。被子媳有些冷落的陈正华虽然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只好点头同意。可是他清楚决定这个职位的领导是庙里的大菩萨,只烧上三支两支香是求不来的,必须是重金贿赂、才能打动……。
“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耒。大势啊!有什么办法……“从职位退下束以后,陈正华常常这样感叹着。他对一些掌权执政的人看法很矛盾,憎恨他们大手大脚花钱,却又羡慕他们手上的财权物权,仿佛许多钱物一直在他们手中转来转去,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似的。他时常怨恨自己生不逢时,怨恨自己在位时胆太小,手太软。“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钱难买后悔药…,…”常常这样感叹着自嘲着。子女嘲笑和怨恨着他,陈正华也无可奈何。
用钱去铺路是件十分紧迫的任务。钱要得多,为聚钱一家人最后仍然只得相中这个被全家厌恶的老太婆。
被子媳催促得实在无法推托,很久没有笑容的陈正华,只好勉强着,蹣蹒跚跚地走进施蓉单人住宿的小房间,满脸堆笑地向正低着头坐在小木椅上,痴呆地望着窗外的老婆走过去。他知道这事很难办到,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老施,我有一个难处,需要一笔钱,我知道你有,能不能先借给我,用不着一二年我会还给你,,嘻嘻,还可以加上利息……”陈正华感觉自已的脸在发烫,心在剧烈地跳着。施蓉顿时感到有些尴尬,她马上想起第二任丈夫家发生的事,她用了钱却遭受到怨恨,又想起石涛临终嘱咐,这笔钱好好留着,不能随意给了人,更何况这次要钱是拿去做生意,拿去行贿,她心中恶心。
“老陈,对不起。我的钱所剩也无几了,我不能!”施蓉回答得很干脆。陈正华一听心里就上了火,他努力压住火。
“借,借一借,老夫老妻应该相互体谅,再说你这些钱留着也没有用,……”陈正华皮笑肉不笑地开导着。
“这钱不管有用无用,我必然留在身边,石涛临死时再三嘱咐不给任何人的…”施蓉并不理会满脸涨红的陈正华,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石涛?你还惦记着这个早已死了的石涛!”陈正华高声叫喊着。
“陈正华,你怎么能这样说?石涛是我结发丈夫,钱,钱是他留下的……”施蓉吱吱唔唔着。
“算了,到底是地主婆子!”陈正华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大吼了一声,转身离开,走进自己书房,喘着粗气。陈通不知情,匆匆地进门来问讯,被他臭骂了一顿。
这次又没有从施蓉身上将钱掏出来,犹如火上浇油,厌恶、愤恨之情更浓更深,子女们决心将这令人憎恨讨嫌的老八怪赶出去,或想办法让她早些死了,拔去他们的眼中钉。首先由儿子陈通出面发难,不准她睡在已死去的母亲睡过的床上。无可奈何,陈正华叫人在一个小房内另搁了一张床,分开居住。接着儿媳们嫌她同桌吃饭时,时常淌鼻涕,弄得她们吃不下饭。于是陈正华吩咐她一个人躲在自己小房内吃些剩菜剩饭。再后,孙儿、孙女们提出在他们上厕所之前,这讨厌的老太婆不准先上厕所,因为太脏,即使冲洗后仍然臭气太重。她只好照着办。
有一次他们故意拖延时间,弄得她大小便都弄脏在衣裤内。家里人不但不给予同情,反而嚷成一条声:“这老太婆脏脏脏,臭臭臭!”掀起了轩然大波。
“滚出去,快快快滚!”叫骂声不绝于耳。施蓉一言不语地偷偷流着泪。子媳们用尽了最阴毒的办法,但都无法驱走这老鬼婆。他们意识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早些死……
怎么叫她快死?方法当然很多,子女们想到了最简单的方法,但是这是铤而走险的办法,他们只想在心里,不敢说出口,更不敢贸然行动。
长子陈勇的妻子高洁,是个细心观察,反应灵敏,又最会动脑筋的女人。那次居委会何美让施蓉填表格的情景,高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当大家焦急万分,无计可施时,她突然开了口,对陈勇说:“你去叫打字员打十张表格,有公安局的,有卫生局的,还有检察部门的……”
“什么用?”陈勇问。
“你别管,表格要打得正规,上面有一栏千万不能少。”
“哪一栏?”陈勇继续问。
“家庭出身,而且在这栏下面一定要注明必须如实填写……”
“喔…喔…喔,我懂了,我懂了,好计,好计!”陈勇恍然大悟,他也想起了那天这个该死的老婆子填表时的神情……
三年自然灾害时饿怕的人,至今仍担心市场上粮食脱销,千忙万忙他们最不忘家里要买足油粮。文革前后一次又一次被斗怕的人,如果看到许多人上街游行,就心惊肉跳。他们既耽心这些人不汲取教训,像文革后许多造反派一样被清洗、被审查,又害怕这些活动可能会成为一场新的什么运动,又会像文革那样乱揪乱斗,这种杯弓蛇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余悸现象,在人群中普遍存在,是很难很快消除的。
第二天,陈勇取回一批表格。从中抽出一张,快步走进施蓉房内,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往她桌上一放说:“公安部门要你填表,特别是家庭出身一栏要认真如实地填写清楚!”
“填表?”施蓉一楞,怔怔地望着表中“家庭出身”一栏,头皮立即发了麻,心中狂跳起来,慌里慌张地找到笔,手抖动得不能写,木然地注视“家庭出身”这一栏,怔怔地发着呆,迟迟不愿动笔。在陈勇再三催促下,她才歪歪斜斜地写上“地主”二字。
不料第三天,高洁也嬉笑着拿着一张表叫了声:“婆婆…”这是她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了,施蓉听了一阵惊喜,正想请她落座,高洁将一张表格拿了出来说:“这是要存档的,你要好好填,填清楚……”
“又是填表?”她惊得站立不稳,蹒跚地向后退了两步,惊得冷汗淋漓……。
接着是大儿子、二媳妇,以后孙辈的儿女在父母又骗又压之下也参加了这场恶作剧。
一次又一次心悸,一阵又一阵惊慌,长时间抑郁痛苦,施蓉的神经开始错乱了。白天她神思恍惚,行动惊惧,整日语无论次地嘟哝着:“地主出身”、“我是地主……”在夜晚,她做着一个又一个恶梦。陈正华麻木不仁地看着一家人时而嬉笑地作弄她,时常责骂呵斥她,陈正华既想阻止,甚至想责备儿孙们几句,但又不想说,不想干预。施蓉终于被折磨得卧床不起,孤伶伶地躺在自己小房中。
陈正华的子女将施蓉这个后妈,早已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即赶走。 陈正华也懊悔娶了这个整日无语,神情恍惚的老女人, 整日板着脸不理不睬,正眼儿不向她瞧.。平日大家外出将她关在院内,大门上甚至上了锁。后来,又将她关在她的小房中,不允许她外出与人接触。施蓉整日整夜孤单地躺在床上,呻吟流泪,流泪呻吟,自怨自叹,“我瞎了眼,我不该来,我真傻,不该再到这陈家… …”她不断地自责着, 神情越来越抑郁 常常产生轻生的念头。
施蓉终于连床都不能起来了,一日三餐无人关心,有时陈正华实在不忍心,让儿媳弄一点东西给她吃,儿媳们将吃剩下的无论冷热随意端一点过去,往桌一放,骂着:“老不死,我们前世欠你的,受你累!”
施蓉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已命不好,默默地承受着,不久她感到复部不适,渐至恶心呕吐,以后感觉心跳过速,继而呼吸感到困难,不能平卧,严重失眠,有时甚至意识模糊、短时间的昏迷。施蓉知道自已肾功能出了问题,这一切症状是肾功能衰竭的表现,想到医院诊治用药,又感到力不从心,加上她已心灰意懒,听天由命,一个人痛苦地忍受着,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浑身肌肉痉挛,手足抽搐,昏迷过去,陈正华才慌了,连忙派人告听施善和。
施善和夫妇,得知后连夜赶来。在他们强烈要求下,陈正华叫了一辆车将施蓉送进了医院。一检查果然是肾脏出了毛病,已严重衰竭。医生告诉最好的施救的办法就是换肾,不然就是采用血透方法来延缓着生命。坚持透析法治疗,存活率可达50%一70%,最长可活24年。施善和将情况跑去告诉陈正华,陈正华漫不经心地说:“换肾?得一大笔钱,那来?噢,她前夫给她留有一笔,她一直珍藏着呢!”
“也不够。”施善和说。
“不够,找厂里报销…,啊!这个厂已在申请破产,讨钱也难。”
“正华,这事你出面好办些…”施善和祈求着。
“今非昔比,我现在说话也不中用了,再说数目这么大,想请厂报销,厂破产了更难了。”陈正华站起身摇着头想走。施善和急了,一把拉住说:“你去试试,总得想法钱。”
“我最近县里找我有事,先将她自已的钱用了再说。”说完摔了一下袖走了。施善和呆呆地望着他钻进前来迎接的车开走了。
出于无奈施善和亲自跑去找厂领导。走进厂门,无人看守,厂内一派败落景象,不听机器声响,也很少见人来往。一打听已停止生产三个多月。
昔日十分兴旺的一个大厂,是临海县利税第一大户,为什么突然就破产,施善和一肚疑问,他找了一个坐在车间门前似睡非睡的人问了才知道,原来在实行体改的过程中,七改八化,这个年产值五千万的黄海钞厂给一个原先负责的财务的副厂长中标承包,此人好赌,一次赴澳门巨赌,就输了三千万,回来偷偷将厂的资产抵押给工商银行,取走五千万逃之夭夭,公安部门四处缉拿至今未能归案,银行等纷纷索债,工厂周转资金枯绝,只好停工。施善和知道女儿的医药费难了,但他仍抱着侥幸心理,找到了该厂临时负责人,硬着头皮开了口。
“老人家,施医生解放前就参加工作,患了急病,我们也着急,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厂里工人三个多月没有拿到工资了,天天闹着要钱,都无法解决。”他摊开双手一脸无可奈何。
“哪怎么办?我女儿的病,治病救命要紧!”施善和含着泪水说。接待的态度很和善,诚恳地规劝着:“老人家别急,先向人去借,将来厂里向题解决了,再想办法解决。”
施善和听了,感到再纠缠下去确实无济于事,于是赶回医院与女八和老伴商量。一致认识到换肾费用太高无法筹款,先采取血透方式,于是重新办了手续住进方法血透的病房。
一住两个多月,陈正华家里人仿佛忘掉有人住在医院,全靠施善和夫妇照料。但毕竟父母年纪也老了,只得又雇了一个人去照料。父母三天两头去看望。只见女儿她一日沉重一日,老人终日只能以泪洗面。
施蓉住院后,陈正华一家人认真地将施蓉住房翻个底朝天,不久就宁静了。这继母在医院是死是活?一家子从来无人顾问。陈正华自施蓉住院后也无心问讯,懒得去探视。此时,他在公园晨练结识了个刚过四十的妇女徐兰,是县烟草公司副经理谷来的遗孀,两人一起跳舞配合得好,交谈得投机,几次来往有了感情,情感发展迅速,已开始谈婚论嫁。施蓉全然不知,她焦急地是不堪负重的医疗费。住在医院不算日常开销,就诊疗医药开支每日平均一千多元,父亲几次找陈正华,任凭老人诉说也无动于衷,总是找话推诿,厌烦地将老人打发离开。施善和一次又一次到黄海纺织厂找人,回答问题与前次一样,暂时依然无法解决。很快施善和仅有的钱缴完了,过不上多久,施蓉的现存的钱也很快用完,现在唯一办法是用前夫石涛留给她的钱。
施蓉迟迟没有启齿将石涛留给她的钱取出治病,原因是想将这笔钱留给父母养老送终。她知道施蓉知道自已的病本来是有治愈希望的,但如果没有钱医,这病是个死症。因为血透用钱是个无底的洞,现实是,所在的厂不能解决。陈正华那边如果他能帮助出力,困难有可能克服,但她从来没有寄托过希望,因为她深知陈正华不会肯出钱出力,绝对的不可能。他一家人盼望的是她早死。因此如此巨额的医疗费,靠自已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她知道此病无望,必死无疑,仅仅是迟早而已,将所有钱用尽,父母又无固定收入,日后老人日子怎么过呀!所以她迟迟不愿将石涛留下的钱拿出来医病。
“阿蓉,将石涛留下的钱取出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你的病,你的病好了比什么都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父母一次次开导着。
“施老,你女儿的医药已欠下很多了,院长说,再不缴,就要停止医疗用药!”住房部会计小郑,再一次拿着许多单据来催缴。施善和束手无策,急得直叹气。在这无可奈何之下,父毋发了狠,施蓉只得同意将存了多年的款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