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部 目 录
1、劫后重逢
2、立命安身
3、Q市怀旧
4、搐动的激情
5、心猿意马
6、拷问灵魂
7、劲舞琴喑
8、水仙花开
(一)劫后重逢
时光永是流逝,日子照旧过活。经过三十年前那场生与死、血与火“浩劫”的许思芃和冯得旭,日后也都渐渐遵从社会法则被嵌入各自命运的窠臼里。“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倒也相安无事。偏偏冯得旭“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耿耿于水仙花情结,不能自拔。每年,他都会在自己办公室窗台上种一盆水仙花。那冰清玉洁的花朵,那亭亭玉立的神韵,那馥郁芬芳的清香,充斥着他的世界,挥之不去——他以为挥之不去。
水仙花开,潮涨潮落,他听到花开的声音,伴着残阳滴血,海鸥漫飞。在这座他安身立命三十年的矿山之上,也无雁阵成行,也无鸽哨声声,只有漫天的云卷云舒。尽管他看似泰然,却挡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与缱绻奢望。
水仙花开,漫天飞舞,他闻到花开的芬芳,随着斗转星移,杜鹃泣血。花开花落,绵绵缠绕,或许这些零落的花瓣可以掩盖曾经的足迹,他从这平凡的世界漫步而过,沉重的脚步一行一行,走过高山或者平原,路过小溪或者草地,品过茗香或者珍肴,有过悲欢以及喜乐,然而最终独坐窗前,看水仙花悄然绽开。
水仙花开,此起彼伏,似看到花开的姿颜,留着点点香气,沁人心脾。或许他的尝试是个错误,或许他不应该这样固执,或许他还有这样那样很多的绮丽风景没有看过,然而他没有怨言,也没有哀恨,他只静静地看着它失去,看着他从自己的生命里,一点一滴地逝去。他抓不住也没有能力留住它。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所以他尽可以微笑,他已尽力,他已没有遗憾。
残阳从西山上斜射过来,它的光像是被谁掠去了似的,不再耀人眼目,软软地洒在窗台的水仙花上。袅袅的清香从办公桌前迎面扑来,似久别的知已缱绻相慰。低浅的釉盆中,彩石相扶,清水相拥,托起那清淡馨雅的”凌波仙子”,绿意盈盈的叶片间,数朵黄蕊白瓣的小花悄然问候人间。小小的笑靥中绽放着热情,叶露着温馨,带来一份惊奇的喜庆。这水仙终究知人心意地开花了。在这之前所有费心的照管,日夜的期盼和几乎痛楚的守候,此时都变得无足轻重,只有那份牵挂实现的喜悦和辛劳获偿的欣慰溢满心怀,一如那微甜的花香轻轻荡漾……
冯得旭情不自禁地拨通了许思芃办公室的电话:
“喂!……喂!……你好!”他紧紧把手机扣在耳廓上,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一侧墙壁上康巴丝挂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越发感到等待的漫长。
“是哪位啊?”电话那头传过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女中音。
“是我……我是……”冯得旭嗫诺着。
“唔……是你呀!”虽然已很久未通话了,但许思芃却仍然很快判断出冯得旭的声音来。“有事吗?”
“……”冯得旭竟一时语塞。是呀,有事吗?没事呀。然而却脱口而出说:
“有事。”
这大概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上次拨通了电话:“有事吗?”“没事。”“哦,那我挂了。”
这次,许思芃听到“有事”,仿佛吃了一惊,忙说“你稍等,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于是匆忙向副手交代了一通晚上宴会安排等事项后,走出办公室用手机打过来:“你现在在哪里呀?”
冯得旭故作神秘地说:“唔……我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到底在哪呀?”许思芃有点着急起来。
“哦,我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遂瞎编着济州市的某个街道的名字:“古槐路23号……”
许思芃一听就在附近,就催促道:“那赶紧过来吧!”
“嗡,”冯得旭却矜持起来:“现在不行,形象不行……”
“还是那个样儿!”许思芃嗔怒道。. “还是那个样儿”——这句话却一下子撩起了冯得旭的隐痛:那是三十年前,冯得旭技校毕业前夕,同学陶红硬拽着他到济州大众饭店去见许思芃。到饭店门口,极度自卑的冯得旭却没有勇气进去见她。陶红说,我去喊她,说着便进到饭店里面,当陶红领着许思芃出店门时,却见冯得旭像兔子似的远远的溜到了街的尽头。陶红和许思芃在后面边追便喊,冯得旭却越溜越快,兀自不回头。许思芃已是汗流满面,气喘吁吁。陶红便说,别追了。许思芃叹口气便不再追,问过陶红一些话:你们毕业了吗?他留校了吗?陶红抑郁地说:咳,别提了,本来学校定好了的,后来矿务局的干部子弟都托关系要留校,结果谁也没留成。寒暄几句就分开了。就此事,陶红后来还对冯得旭大发了一顿脾气。冯得旭现在想起来心口依然隐隐作痛:性格决定命运,不是吗?你一会儿自卑,一会儿自尊,一会儿自负,自暴自弃,执拗倔强。如果那次见到她,好好沟通……咳……
想到这里,冯得旭就又像破了气的球似地瘫软了下来.:“我在矿上呢,的确在矿上呢”。
许思芃也仿佛松了一口气,问道:“现在还好吧?身体怎么样?”,似一股热浪弥漫过来。
“一般吧,也光荣地患上了糖尿病。”.
“啊!”许思芃怔了一会儿,脸上现出几分惊愕与怜惜。然后郑重其事地给冯得旭介绍起糖尿病的防治办法、注意事项来,像个很专业的护士。最后说道:“我的母亲,她也有糖尿病,现在正服用完美保健品,效果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服点试试。”
“母亲?”
“我在一九六六年五月——就是在我还不满九岁的时候,我亲爱的妈妈因心脏病医治无效就去世了。”这句当年许思芃向冯得旭的倾诉,冯得旭是刻在心尖儿上的。
冯得旭一下子愣住了。但转念一想,便确认到,哦,应该是她的婆婆吧——多么尊重的称呼。
“既然你说好,那我明天就去买点试试”。冯得旭爽快地应着。
放下电话,冯得旭下意识地走到一侧的壁镜面前仔细地打量起来:两鬓的白发已有寸把长,脸上堆满了皱纹,胡茬子参差不齐,深灰色休闲服扭曲地套在身上,背微驼着,已经确乎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了。
像是去赴一个千年的约会,第二天一大早,冯得旭便换上闲置多年的西装革履,重新理了小平头,按照许思芃指引的路线——转乘市中区公交3路车到经贸委下车,向西200米;远远地看见店门上方硕大的“完美”招牌,便是“济州市圆梦完美日用品专卖店”的所在。
店面不大,临街的玻璃门明晃晃的耀眼,玲珑剔透的柜台内摆设着的保健品琳琅满目。冯得旭推开店门,问过售货员几句完美保健品的概况,心思并未在买货上,便出店门给许思芃打电话说“到了”。许思芃说:“来得这么早啊!我马上过去!”,冯得旭在店门外踱着步子,想着在周围寻找一个宽阔点的地方,想着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会见她呢,毕竟已经二十多年未见到她了;反复演练着几种表情和动作。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手机彩铃骤响,冯得旭忙掏出手机:是她!原来冯得旭所预料的许思芃来店的必经之地,并未迎着,此时许思芃已经到了店里。冯得旭赶紧往店那边赶。刚接近店门口,她已从店里往外迎出来,老远的伸出手,热情地招呼着:“你好!你好!”冯得旭反倒拘谨慌张地全忘了刚才的演练,被动的伸出手,还没找到握手的感觉,就被她引到了店里面,并被安排在一位云鬟雾鬓、珠围翠绕的老妇人面前坐下。许思芃介绍说:
“这是完美公司济州分公司的钱经理,也是我的指导老师。”
钱经理像个很专业的演讲大师,总是含笑凝视着冯得旭,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完美保健品的对症疗法等等。此时许思芃穿梭般地来回忙着倒水,给冯得旭选保健品等。冯得旭的眼睛只围着许思芃转,几乎没听清钱经理讲了些什么——常言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冯得旭心里嘀咕着,“没变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那长睫毛的黑亮的大眼睛,那依然圆润光泽的鸭蛋脸,眼角鱼尾纹不仔细看不易察觉,所不同的是当年的两个羊角小辫变成了那种在额前隆起向后翻开去,然后在后面挽个揪揪,顶部有弧度,蓬松,类似王小丫的发型;好像精心修饰过一番。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许思芃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打在冯得旭的心坎上。他不想在这里和钱经理浪费时间,只想着赶快和许思芃——这个小老太婆单独幽会。
“这样吧,”冯得旭很客气地对钱经理说:“产品让许经理选好给我就行,我还有点别的事先告辞了。”钱经理尴尬地起身送行;许思芃深望着冯得旭离去的背影。
离开专卖店,冯得旭并未走远。俟到中午,估摸许思芃已经下班,便拨通了许思芃的手机。许思芃回说:到古槐路38号来兮餐馆等我。
来兮餐馆是临街双开间大铺面,铺门之外,有四尺宽的檐阶;铺子内,一张L字型柜台,后面货架下与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几口瓦坛,盛着东北人参高粱烧酒,绵竹大曲,孔府陈酿白酒等。
冯得旭进门后便招呼柜台内小姐:“有单间吗?”小姐领着冯得旭找到一个靠里的较僻静的单间。冯得旭进来后随即把窗帘拉上。
随后赶到的许思芃拿了菜谱进入单间里。
冯得旭点了两个菜:酱黄花鱼,炒山药片。许思芃又点了两个:香蘑菇炒肉,干炸肉。冯得旭又要了半斤东北人参高粱烧酒。
“应该称呼你经理呢,还是主任呢?”冯得旭两眼直直地望着许思芃。“跟着人家跑堂的”。许思芃搭着话,起身给冯得旭斟满了酒。然后自斟一杯。
冯得旭端起酒杯跟许思芃碰杯:“干杯!”二人同时大呷了一口。
许思芃轻声问道:“你呢?”
“一以贯之,职工教育,恐怕变不了了。”
二人甜蜜的品尝着酒菜,畅说着久违的话。
一阵沉默。忽然,一种近乎朦胧的心绪透过冯得旭的心,仿佛梦中的感觉,浑身酥软异常,朦胧里,许多幻影在眼前浮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千百次出现在梦里的心上人,此刻就坐在自己的眼前。他在朦胧中低头望她:
“真想……”他说。在他声音里出现了恐慌。但是他还能控制住自己。
“什么?”她问。
“真想……”他轻柔而微妙地拉长了声音,这声音穿透了她的神经,“抱抱你。”
许思芃好像不是听见,而是感觉到了他的话,她陡然费力地转过脸,好像她的全身一下子全松散了似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沉默地坐着。
他的神经颤抖了一下,内心里某个地方挣扎着想恢复自制力,就像马上要死了似地。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镇定自己。于是,她说话了。她的声音充满了奇妙的柔情蜜意,好像在不知不觉地抚摸着他:
“听话,快吃饭吧!” 连着说了两次,象慈母般温存荡漾过来。
她的声音对他起了奇妙的作用,但他听起来却显得很委屈:
“不,我要吃奶。”
“你……”她带着转瞬即逝的一丝怒气说,“别胡闹了。”她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后起身出门到柜台结账去了。
冯得旭只觉得一阵眩晕,她的声音似乎打在他心里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地方,使他在昏暗里隐隐约约地摇晃起来。
“走吧!”许思芃回屋把他从座位上搀扶起来,拎着冯得旭装满完美保健品的布包走出门来。
一路上,许思芃反复叮嘱他保健品的服用方法,一直送他到公交车站牌底下,并给他备好一元零钱。
公交车开过来了。冯得旭迅速钻进车内,投下许思芃给他的一元钱。回过头,怅惘地跟她告别。
(二)立命安身
冯得旭是幸运的。当年,当他的技校同学们都分配到矿井下出苦力时,他却被格外地安排在矿职工培训学校当了一名教师——或许是他曾经的民办教师和服过兵役的阅历吧。但他又是背运的。当社会已经“告别革命”(李泽厚著作《告别革命》)“告别爱情”(蒋子龙著作《爱情欺负什么人》)的时候,他却苦心孤诣、执迷不悟地研究革命和爱情。致使他在具备了飞黄腾达的条件却不能与时俱进地腾达;年逾三十才被迫成婚。
许思芃是勤劳的。这或许跟她的身世有关,九岁丧母随继母长大,她不得不勤劳和灵动;又抑或是她的天性使然,当年被所谓的“劳改下乡”,却与那些好逸恶劳的知青有着截然不同的观念和劳动态度。分配到济州大众饭店后,从一个平凡的端盘子姑娘干出省级劳模的辉煌,期间要付出多少辛劳与汗水?但她又是命苦的。当她的辛劳与汗水感动了社会和组织,把她推举到市饮食服务公司机关、商业局机关当上了一名体面的“跑堂的”小官,她却连丈夫被下岗都无可奈何。婆婆常年因病卧床,孩子上学等等,所有的家庭负担都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她柔弱的肩上。所以,她必须一个人挣三个人的工资,才能把生活维持下去。所以,她在承担鸿楼宾馆大堂经理繁琐业务之外,每天中午、晚上都不能回家吃饭,为的是再去完美工作室做直销甚至给人按摩。
照例是忙碌到了晚上十点钟,许思芃骑着她的鸵鸟牌电动车疲惫不堪回到家里。今天冯得旭的到来,似乎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涟漪。她极力想安顿自己的情绪。像往常一样,她毕恭毕敬地的跪在“忏悔堂”神侃前,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大慈悲大悲千处祈求千处应 ,随处化身苦海常作渡人舟。愿得清净法性身,愿早日往生极乐国。愿我的业障早日消除,离苦得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慈眉善目的婆婆坐在一侧的太师椅里,悄悄拧开音响:
孩儿们,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应当以伟大神圣的造物者的名义作为起始。世间万物,原来是匆促短暂、生死无常,而且还要忍受身心方面种种困厄、苦恼,遭受无穷的灾祸;我们人类寄迹在天地万物中间,而且就是这万物中间的一分子,实在柔弱无能,既无力抵御外界的侵凌,也忍受不了重重折磨——幸亏大恩大德的天主把力量和智慧赐给了我们。可是我们应该相信,这恩宠却并不是仗着我们自己的功德而得来的;别那么想,要知道这是全凭了天主的慈悲和诸圣的祈祷!
令人疑惑的是,“忏悔堂”神侃上供奉的是“南无观世音菩萨”,播放的却是天主教的训词。或许是信奉所有的宗教吧。
许思芃神不守舍的样子,终究难逃婆婆的法眼。“别做了!”婆婆阴沉着脸起身回到左侧她自己的卧室里去了。
许思芃也悻悻地进到右侧的卧室里。黯弱的青光灯下,蓝皮阿五正半裸身子坐在一张沾满生发油渍的扶手椅里:
“今天怎么这么快?”
许思芃毫无回应,疲惫地歪倒在房间角落里的双人床上。蓝皮阿五并不介意,殷勤地给她剥掉衣服;从墙角黄色梳妆台上面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男士保健品瓶子里挤出一团刺鼻异味的药膏来:
整个过程像用一片猪肉在敲打另外一片猪肉。
许思芃昏昏欲睡,仿佛在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三)Q市怀旧
回矿后,冯得旭把跟许思芃会面的事电话告知了在Q市的高老师,并向她推荐完美保健品,高老师对完美保健品不置可否,只是感慨地说:“三十年了,未曾见一面。现在她过得怎么样?”。冯得旭说,她也问起您的情况。高老师向冯得旭要了许思芃的电话;当许思芃接到高老师的电话时,欣喜若狂,并说:哪天和冯老师一块去看看您老人家。高老师喜滋滋的答应着:
“我等着你俩来!”。
许思芃的确很想去看看在那个特殊年代里惺惺相惜的良师益友高老师,因为1976年回访冯家村时,又恰巧高老师会娘家未能见到,一直是个遗憾。可作为市委鸿楼宾馆的大堂经理,每天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抽了个星期天,冯得旭说打车去接她。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轿车到约定地点——东方中学门口,却未见到许思芃的身影。冯得旭拨通她的手机,许思芃说:“我在东方中学西边正往那边走”。冯得旭立即对司机说:“向西开过去迎她”。于是车掉转头沿着大街往西缓缓而行,冯得旭全神贯注往路两边逡巡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身着绿色风衣的许思芃正风风火火地横穿大街。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冯得旭心头一紧,赶紧把头伸出车窗外大声喊叫——“许思芃!”路人都不由得朝这边看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冯得旭也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达到过这个分贝。这个千百次在梦里呐喊的名字,今天竟这样惊天动地地喊出来,心里不免“咚咚”直跳,仿佛是在喊——“我爱你!”许思芃听到喊声,见车正向她驶过来,于是赶紧靠路边等着,冯得旭打开车门,一把将他拉入车内。生怕她被别的车撞着似的。许思芃被这喊声和动作弄得心慌意乱,她把眼睛低了下去,她的秀丽的脸完全弯倒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笼罩了它。
车很快驶出市中区,一路风驰电掣,二人的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冯得旭坐在副驾座上,却不断回过头跟她搭着话。这时,许思芃从包里拿出一只喷瓶,对冯得旭说:“来,我给你喷一下”。冯得旭推迟地说:“我没有口臭”,许思芃诡秘地说:“不懂了吧,这是完美口腔保健喷雾剂”,于是冯得旭向后扭过头,张大嘴朝着她,仿佛要把她吞下去似地。许思芃朝着冯得旭的口腔“嗤嗤”地喷起来,喷得两人都“咯咯”得笑个不停。冯得旭对司机说:你也喷两下吧。司机腼腆地说:我受不了……
许思芃的心像飞出笼的鸟儿一样快活着 。
车很快到Q市。二人到超市买礼品,争执着付钱。冯得旭拗不过她,只好自嘲地对收银员说:“一看就不是两口子。”售货员笑了,许思芃窘地脸通红。
高老师民办老师转正后退休,儿女都独立成家。现一个人住在Q市160平米宽敞的楼房里。
一进门,高老师就像见了失散多年的闺女一样,两人亲热地抱在一起。高老师端详着许思芃说:“比那个时候胖了,发型也不是那个时候的羊角辫了……”似乎要找回三十年前的那个许思芃,唠唠叨叨个没完。
许思芃也望着高老师爬满皱褶的脸说:“祝您老健康长寿”,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个通红的苹果恭敬地捧给高老师:
“这是上过供的。”
高老师颤微微地接过去。
冯得旭的心里却“咯噔”一下:“什么供不供的”,脱口而出。
高老师批评道:“不能说。”
冯得旭没趣地低下了头。
高老师的儿子抱歉的说,中午公司那边有接待不能在家作陪,于是拿出相机说给你们照个相吧。于是分别照了相。冯得旭说:“我跟思芃合一张”。高老师制止到:“不行。”许思芃显出得意的样子。
高老师去厨房准备饭菜去了,客厅里只剩下许思芃和冯得旭两个人。
冯得旭说:“我去给你做个拿手菜。”说着欲转身,抬眼却见:
一种异乎寻常的、闪烁着灼热的眼神,在一双缀着长长睫毛、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像急速的闪电射过来……
冯得旭被这目光震慑住了。他心慌意乱,这是他只在梦里见过的一双眼眸,这是貂黑的、乌灼灼的、流盼的、充满着生命并有着火样热烈的眼眸。眼眸上缘那鹅绒般的一对黑眉,分明地、弧似地、婀娜地弯曲着,嫣红的脸,如同那最娇艳的绽放的花,莓红的嘴唇微翕着,于是就又见到她那白亮的俨如珍珠般的皓齿……
“得旭,过来帮帮忙!”高老师在厨房那边喊。于是许思芃像风一般飘过去了。冯得旭却如被电击伤了般倒在沙发里,心颤抖着。
不一会儿功夫,酒菜端上了饭桌。高老师说:“得旭酒量也不大,咱们就都喝点啤酒吧!”
许思芃和冯得旭两个先共同敬高老师两杯,然后随意起来。
许思芃说:“老打电话,问有事吗,又说没事。这次要不是因为他说有病,还不想理他”。
冯得旭连说:“遇上贵人了”。
高老师叹气的说:“咳,要是您俩不……”说了半句又停下,给许思芃夹了块鱼肉过去。
“都怨我,我有罪。”冯得旭急忙接口说。
“别谈那些了,谈些高兴的事吧!”高老师端起酒杯,三人共同干了。
“还记得那时跟高老师一块去七小队花生地里玩,社员们花生让俺俩随便吃,吃完再满满地给装一兜子。”许思芃美美地回忆着说。
“你是小孩,又是省城下凡来的仙女,都乐意让你贪污;我也是占了你的光。”高老师兴致勃勃地说。
“那时,贫下中农待我们真够好的。”许思芃回忆地说。
“他们也是格外喜欢你。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就不是那种瞧不起农村人的人。”高老师赞赏地说,“咳!”忽然话锋一转,“76年你回村探望那一趟,我正好回娘家,回来后听人说你去我家找我,咱俩没见上面,结果一直到现在。”说着不禁黯然神伤。
“那时好像有好多话想跟您说。再之,如果跟您一起去他家”,许思芃说着瞪了冯得旭一眼,“也就没什么。结果我自己去了,引来了那么多流言蜚语。不去吧,事后他肯定又会怪我失礼。可结果呢,他还嫌我给他回信不及时而给我那种恐吓的信。他这个人从来不为别人想。从那以后,我对他就有成见了。”像是跟高老师诉苦似地。
冯得旭低着头,心里隐隐作痛,嗫喏着:“当时她还给我妹妹留下了60斤粮票,那是她两个月的口粮。”
吃罢饭,冯得旭想收拾碗筷。高老师兴奋地说,“先放着吧!我教给您们跳秧歌舞,我是这个社区的老年活动队长。”
在客厅里,许思芃随着高老师的舞步,如影形随的跳起舞来。舞蹈使大家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过后,高老师又拿出老歌本《战地新歌》,三人一起唱着那个年代的老歌。许思芃想要刚才跳的那段秧歌舞的谱子,高老师说没有。冯得旭说,您再哼一遍,我记下来。于是拿来纸笔,冯得旭恭恭敬敬的记下来交给许思芃。并问高老师:“三奶奶(高老师是冯得旭本家的奶奶辈分),我的字写得怎么样?”高老师不客气地说:“比人家思芃差远了”。许思芃接着对冯得旭说说:“你叫高老师奶奶,我跟高老师是同事。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冯得旭无所适从,本想说:如果正常,你还应该是高老师的孙子媳妇呢。却没有说出口。见冯得旭不语,许思芃追加说:“那起码得叫我阿姨吧!”
高老师在一旁意味深长地说:“你俩也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三个人回忆着往事,谈天说地,许思芃更是乐不思蜀。天色渐晚,见许思芃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高老师只好提醒他俩:“天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思芃还得回济州吧?得旭送送她。”
冯得旭答应着。和许思芃一块向高老师告别。
出门,两人并肩走着。
“家里人都好吧?”许思芃低低地问。这仿佛是一个跨越岁月时空的问候,冯得旭也领会到是问的老家里的情况。然而他却心头一沉,附和到:“都安居乐业了;以后再慢慢给你说吧。”
“姐姐他们都好吧?”冯得旭反问到。
“姐姐姐夫都退休了,姐姐因为不满意我的婚事,也不怎么跟我来往”,许思芃颓然地说。
“两个弟弟呢?”
“做生意,比我混的强”,转而又问冯得旭:“嫂子很好吧?”并望着他的脸。
冯得旭却觉得不舒服:“什么嫂子,比你还小”。
“年轻的好哇。”
“有代沟。”
说着话,两人走进了一片小树林。“这是到了哪里?”许思芃诧异地问。
“刚才来的时候我们走的是小区的前门,现在走的是后门。”冯得旭解释道。
“我是个路盲”,许思芃朦胧着说。
太阳已没入树林后面,一阵凉风从树林间一股一股地吹来,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好恐怖”,许思芃说着靠向冯得旭。冯得旭心头一惊,四处望去:太阳射下几条微微温暖的光线,像火的带子一般贯穿整个树林,给杨树的树梢涂上一片灿烂的黄金。晚霞遮掩了半个天空,树林里显得更明亮更清澈了,何来恐怖?一定是她的心理有问题;可怜的小妹。真想抱住安慰她,然而,这不是乘人之危吗?千万别再伤害了她。.
二人很快走出小树林。许思芃说:“我们做长途汽车走吧”。可冯得旭想:怎么能让她挤长途车呢?再说,天色已晚,又她怕回去晚了,到家里难堪;本想带她再去冯家村学校看一看,也只好取消了自己的念头。于是未经许思芃同意,揽下一辆出租车。
车很快到济州;已经接近傍晚了。冯得旭望着许思芃说:“快回家吧!”好像生怕有人看见他们俩在一起似地。
送下许思芃,冯得旭仿佛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坐在返程车上,心绪随着疾驰的轿车像小船一样飘荡起来:
往日失去的欢笑,今天又挂上眉梢;往日捆住的双脚,今天又踏上金桥;往日咽下的歌声,今天又跳出胸槽。思芃您好!思芃您好!
往日冰封的土地,今天又荡起春潮;往日搁浅的航船,今天又鸣笛起锚;往日失落的一切,今天又加倍来到;思芃您好!思芃您好!
晚上,在矿区公园散步的冯得旭拨通了许思芃的手机:
“在哪里?说话方便吗?”
“今晚值班。说吧!”
“本想再带你去冯家村学校转一圈。”
“那怎么没去?”
“天太晚了。”
“那怕什么?”
“怕你回不了家呀!”
“那就不回呗!”
“……”冯得旭竟一时语塞。
“你这个芋头。”
“……”
后来,冯得旭则以“芋头”为题,给她发了个短信,算作对老家状况的回答:
芋头一族
——读宇太先生《坚守你的灵魂》兼论家世
为解救被所谓干爹霸占之少女
以阜师大毕业生的身价
以爱情的名义
换了十五年刑期
——二芋
给人帮忙砍树,树太高
都不上
意气用事,实在
摔下来,命丧黄泉
——三芋
勤俭,持家,为了四个孩子
一天只吃一顿饭
卖命劳作
累饿而逝
——傻妹
为镜中花,水中月
为一块石头,空悲戚
枉费一生
——大芋
以泪洗面终日
悔子不教,母之过
血压200不吃药,怕花钱
脑溢血而逝
——老芋
看着短信,许思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和伤心,眼泪迅速地涌满眼眶。
(四)搐动的激情
完美(中国)日用品有限公司济州分公司第三次拓展训练培训班拟于11月12号在济州郊区续缘度假村举行。许思芃想让冯得旭也参加,为的是让他加深一下对完美直销业的理解,也是为了让他换换脑筋,换换心情。于是拨通了冯得旭的手机:
“11月12号完美有个培训班,你参加一下吧?”
“几天啊?”
“6天。”
“我得上班呀!”
“请假呀。”
“我考虑考虑。”冯得旭本来对直销业不感兴趣,以前曾有人向他介绍过安利等直销,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这次使用完美保健品,纯属许思芃因素。这次又让他参加什么培训班,实在有些不情愿。于是问道:
“你参加吗?”
“我在广州总部那边早就学过了,再说这次我宾馆这边也脱不开身。”
冯得旭更犹豫起来。
“给你15分钟考虑!”像是最后通牒。
冯得旭七上八下、翻江倒海般来回在地上转起圈来……
“我……参加。”冯得旭最后无力地说。
“这就对了嘛!培训费我给你交上。地点及注意事项钱经理会给你讲。她也参加,到时候你跟着她就行。”
距离济州市约10公里的续缘度假村,占地约13万平方米。是一个集商务、会议、休闲、度假于一体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内园林式建筑风格,所有建筑均采用原生态的石、木结构,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园内拥有10余个大小会议场所和丰富多彩的娱乐设施。尽显贵族气质。酒店拥有100多间豪华客房,明亮的自动感应玻璃门内,高大宽敞的厅堂正中是汉白玉雕塑成的婀娜的裸体少女,两侧画框里是孔子像及论语摘句。冯得旭赶到时,二楼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已经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找到了钱经理,钱经理已经给他留好了座位。
还未坐定,只见八个俊男靓女齐刷刷一字站立于主席台上,铿锵雄壮的音乐声响起。台下所有人“呼”的起立,随着音乐的节奏和台上俊男靓女的动作舞动起来。顿时,整个大礼堂像一片鼓动的海。足足有10分钟的舞动,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沁出了汗。刚欲坐定,随着主持人一声呼唤,主讲人吕总——完美(中国)日用品有限公司济州分公司总经理(用许思芃的话说,是济州片区最高领袖),自礼堂最后一排、从过道间、在追光灯下和全场人员进行曲节奏的击掌声中,气宇轩昂,健步走来。走到台上,转而面向台下,以大开大合的双臂和着台下击掌的节奏夸张的击掌,只听全场“咵!咵!咵!咵!”,持续将有一分钟。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煽动起来了。不得不承认吕总的演讲口才是天下无双。时而激昂,时而低缓,时而自嘲,时而嘲弄其他人,机智幽默,博得一阵阵笑声。这时候,再坚强的人也都快要被融化了。
第二天,张总(吕总夫人)缠绵悱恻的、创业的艰辛历程的演讲,又把大家催化成泪人。
每天晚饭后,就是会后会,以团队为单位,进行分享,或在房间里或在外面空地上,大家的分享都充满激情。就是住宿和吃饭比较差,通铺;吃饭定量。
每天,许思芃都要给冯得旭打电话过来问询和叮嘱:
“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体会?”
“好好听课。”
“吃饭要快。”
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把冯得旭的心都融化了:“是啊,张总说了,‘指导’不但要指导新生学习,还要指导新生生活。”
“我就是你妈嘛!”许思芃得意地说。
冯得旭无言以对,只好退而求其次:“还是叫许阿姨吧。”
最后一天是野外拓展训练。完成了智闯敌营、激流勇进、穿越沼泽、穿越弯桥、巧过网阵、峡谷探幽、登山、定向探宝后,接下来是一个“恻隐之心”游戏:
以团队为单位,每个团队排成两行,报数比赛。规则:奇数报或偶数报,并报到某数停,若出错,就惩罚该团团长。惩罚方式:由报错数者惩罚该团团长做俯卧撑——因自己的出错而使别人受惩罚。错第一次做20个,错第二次做30个,错第三次做60个。错误总是难免的。济州市中区团队团长是钱经理。钱经理自知自己年过六旬的年纪,承受不了惩罚,于是叫团里年轻漂亮的媛媛姑娘代团长。
很快,济州市中区团队的错就出到了第三次上了。可怜的代团长媛媛姑娘在做了20个,30个后,还要做60个。她实在做不动了,但指挥员却声嘶力竭的吼:“不准停止!口令喊响一点!做标准了!”媛媛硬撑着像是瘫痪了的躯体,突然“扑通”一声倒到在地上;犯错者泣不成声地喊着:“40、41…….”指挥员厉声喊:“起来!”
此时,站在队列里的冯得旭,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转,实在控制不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一任泪水哗哗流淌。而此时,他已经出离“恻隐”了,大吼一声:“停!太残忍了!”全体人员“唰”眼睛都朝向冯得旭。这时候指挥台上的指挥员跳将下来,欲责怪冯得旭。一直在后面观场的吕总、张总赶过来,看大家情绪都有些异常,只好命令游戏终止。
冯得旭把此情境电话汇报给许思芃。许思芃说:“你这个芋…….”“头”字没有说出,却赶紧收住了口。
“快要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了。”冯得旭说。
“晚上的聚餐很丰盛吆!晚会也很热闹!别走了,明天中区这边也有分享会,你也参加参加。”
“那……就听你的吧。”
“这就对了嘛!”
傍晚,钱经理也对冯得旭说:“许经理不让你走。晚上我们一块做大巴回济州。”冯得旭答应着。其实冯得旭也想去见见六天里在远方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许思芃。
晚餐的确是六天来最丰盛的一次。完美人在席间各自展示才艺,自编自演的节目逗的人捧腹大笑。大家尽情喧闹,好像有释放不完的激情。晚上九点半钟,要回去的准备启程,远路的或外省市的还要再住一宿,所以继续玩耍。冯得旭跟钱经理一行坐上了去济州市的大巴。
“月照征途风送爽”。转过几道弯,跃上国道的豪华大巴风驰电掣般呼啸前行。大家依然沉浸在晚会的兴奋之中,说说笑笑个不停。忽然,“吱!……”“哐!……”刺耳的尖叫声,猛烈的颠簸跌撞声。一车人全部被强大的惯性摔倒在车厢地上,有的痛地“嗷嗷”地呻吟起来。大巴一头撞进路边花池里。后面乘坐小轿车的吕总及时赶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窜上去一把把司机从驾驶座上拽下来:
“他妈的!你小子搞什么?”照着脑门就是一拳。
已经站立起来的人上去制止了吕总,吕总又转向车内问询大家的伤情。接着又给交警队、公交公司打电话处理事故并再派车来。“他妈的!要是查出谁有伤情,我饶不了你小子!”又对着司机骂了一通。
交警队和另一辆大巴很快开过来。大家又上了车,吕总等留下处理善后。
冯得旭被吕总为自己人两肋插刀的彪悍所震动,为完美企业文化的领导人形象所折服。心想:做人当有一身虎气!为官当有一身豪气!
接近22点钟,大巴到达济州市中区,停在圆梦完美专卖店门口,冯得旭立即给许思芃打电话:
“到了。”
“在哪里?”
“在圆梦专卖店。”
“那你过来吧!我在工作室等你。”
“我还给钱经理提着些东西呢,他老人家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一车人提着行李,互相打招呼告别,冯得旭提着钱经理的大包小包到处找钱经理。忽觉背后被谁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许思芃。
“还得麻烦你老人家等我!”大概是还耿耿于让叫她妈的缘故,冯得旭打趣地说。然后又命令地说:“帮钱经理提着包!”于是和钱经理一行几个人向工作室走去。
在工作室,大家又说笑起来。李某说,“冯老师这回可学到家了,还跟着Q市团队学跳开场舞。”“还怜香惜玉呢!”曹女士说着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许思芃在一旁默默地低着头,仿佛用心在听。一会儿,许思芃要跟一位女友出去,把手机递给冯得旭说:“我手机里短信满了,你给我删一删。”冯得旭接过手机,却愕然不知所措:谁知道她哪个需要删,哪个不需要删啊。拿着许思芃精致漂亮的手机,却像捧着一只烫手的山芋,摆弄了半天也未敢给她删;只想着快点儿去宾馆。
一会儿,许思芃她们回屋来,却又唠唠叨叨个没完。冯得旭有些烦躁,跟许思芃嘟囔着:“我得回去洗个澡。”许思芃见大家谈兴正浓,也不好意思先走,对冯得旭说:“别慌。”终于可以走了,钱经理把他俩送到门口。冯得旭为了掩饰急于离开的烦躁心理,也对钱经理说:“天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下楼来,终于回到了两个人的世界里。可是,许思芃好像不想往前走,不想这么快就回到济州宾馆里,说,“咱们走走吧”!冯得旭不解地说,“到宾馆还老远呢”。许思芃只好骑上电动车,冯得旭跨在车后,两手不松不紧地抱住许思芃的腰,他似乎感觉到她的腰肢太柔软了,柔软得好像没有骨骼。她头发里散发出的香气,使冯得旭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不禁想入非非起来,把头轻轻地靠在她后背上。许思芃慢慢地往前骑着。
快到宾馆门口了。许思芃仿佛很失落地说:
“我不能到宾馆里去。”
冯得旭吃惊地问:
“为什么?”
“房间有探头。”许思芃平静地说。
“……”冯得旭张着嘴,呆住了。又一次不知所措,心里却梗梗的。
到宾馆门口,许思芃停下车,冯得旭抱腰的双手却迟迟不想松开。
此时,许思芃递过来一个大大的苹果,冯得旭的心火却陡然而升:我不要苹果!不要苹果!或许刚才路上吕总彪悍的男人气助长了他的脾气。
“拿着。”许思芃拿着苹果的手在空气中举了半天,像是在命令他。冯得旭只好顺从地接了过去。
许思芃又嘱咐道:
“201房间,上楼直接找服务员开门!”
宾馆门前的一片空地上,蒙着一层惨白的月光,没有一点活动的影子,全现出了可怕的死寂,罩在头顶的天空有着稀稀疏疏的星星,亮亮的,仿佛一些光明的泪珠,就要坠落的一样。冯得旭提起旅行包,步履蹒跚,万分沉重地走进宾馆大门。
许思芃躬身拱着鸵鸟牌电动车,消失在月色蒙昧的深夜里。
“唔,是许经理安排的。”服务员给冯得旭打开房门:
白色的四壁,白色的床罩,白色的被褥,一切都是白色的。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在白色的空旷里迅速蔓延,冯得旭的心好像被掏空了;把旅行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壁角的沙发里沮丧起来。
许思芃躬身推着电动车,缓慢而迟疑地向前移动,一面想着:“他找到服务员了吗?他埋怨我没亲自送他到房间吗?”于是摸出手机:
“安排好了吗?”
冯得旭一把抓过手机,这声音好像是他渴望的一件东西,努力想抓住它,于是赶紧答到“好了……”想再说下一句,却不知要说什么。手机那边仍然开着,能听到里面的喘息声夹杂着隆隆的汽车喇叭声——知道她还在路上。
“还没到家?”
“嗯。”
这时候许思芃终于走到到自己家楼下,借着楼梯口的光线又给冯得旭发过去一条短信:
“在干什么”。冯得旭手机显示是时间是:23点56分。
而此时,冯得旭已歪倒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了:
朦胧中听到轻轻地开门声,眼前突然电光一闪,掠过一个熟悉的幻影。他努力地睁开眼,一个幻象,在他的滞钝的眼前凝结起来,终于成了形象:那一张笑口,那一对颇浓的黑睫毛的透露着无限幽怨的眼睛,分明就是她!
两人呆立在房间中央,当四目相对、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他们不约而同地紧紧相拥在一起。不需要任何语言进行沟通,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的感受了。
“你终究没回家。”
“我不忍心你孤独。”
话并没说出口,但躯体拥抱之紧已表露了各自的心声。
冯得旭更用力地抱着许思芃,一边吻她一边在心中发问:“你回去太晚了行吗?”
许思芃回应着他的吻,也在心中反问:“你没按时回去,怎么跟嫂子说?”
恣情吮吸着彼此的唇,两人都在心里回答:
“管她怎么想都无所谓啦。”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嘴唇分开,冯得旭搂住许思芃的头,耳鬓厮磨,冯得旭用手抚拭许思芃脸颊,脱掉她的外套,解开衬衫衣襟。外套和罩衫掉到闭目而立的许思芃的脚边,接着红裤带也滑落下去。
苍白的月光从阳台悄悄渗入床上,连阳台周围都隐身在幽黯之中。
“不!“许思芃忽然惊叫起来。
冯得旭再看许思芃时,她已是泪湿面颊:“不可以吗?”
“嗯,我们都不该那样,会造成终身痛苦。”
“哦?”冯得旭挑起了眉毛,眼光迷惑著,有些悲伤,有些愠怒。但是,他那训练有素的涵养和修养使他控制了自己,他微侧着头,似乎在运用着思想:
“那你快回吧,快回吧。”
“送送我吧。”许思芃期待地眼神望着他……
冯得旭欲起身,双腿却像被什么拴住动弹不了。只见一团疾转的白光里,她瞬间消失了,想喊,却喊不出声。他用力深呼吸,觉得身体已经离开了沙发,一点一点地往上浮;他看见天花板慢慢地自行旋转。又听得无数的声音,汽车喇叭声,拖拉机哐堂辗扎的摩擦声,充满了他的耳管,似乎是很近很响的,又似乎是很远的。“吱……噗通!”电动车和人撞到路边树上,她一头栽下来,不动了。来回行人匆匆,没有人扶她。“快救救她!”喊不出声,跑过去扶她,跑不动。腿好像被什么拴住,又碰到什么东西挂住了他的两只脚,力气一下子用光了,再也跑不动了,铁丝越缠越紧。他放声哭起来——我不能失去你啊!……他哭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茫然张望——白色的四壁,白色的床罩,白色的被褥,一切都是白色的。银白色的月亮挂在夜空里,四周一片死寂。他觉得身体的各部分正在松解融化,又觉得胸膈间有些胀闷,于是,时间失去记录,空间失去存在。他再不能看见,再不能听见,似乎全身都已消散,只有一个脑子还在,他还有意识。他感觉到现在是沉下,沉下,沉下,加速地沉下!忽然像翻了个身,便什么都没有了,连意识也完全消灭……
……此时,许思芃颓然走进家门。
当她推开卧室门时,蓝皮阿五正躲在门后,冷不防地抱住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手伸进去握住她的乳房,直接把她推倒在墙角的双人床上。沉浸在空虚等待、怠惰淫靡世界中的蓝皮阿五瞬间变成了野兽,将比平常更残酷地折磨许思芃。他熟练麻利地很快扯掉她身上的所有遮掩,然后在她表现出胆怯的时候,乘虚而入,一下子高高抬起她的双腿,并向左右使劲儿分开。屋里没有开灯,窗边摇晃着午夜天空冷冷的光辉。蓝皮阿五抱住她张开的双腿用力拉向窗边,她雪白的腿在微光中孑孓而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私密处正对着窗户。这种变态行为,极强地刺激着她的羞耻心。
曾经为了忘掉罪孽深重的自我,喝醉抓狂,让头脑和身体都累垮,别无他法。希望彻底毁了她,就是想彻底颠覆破坏掉过去的情爱常识、既成概念以及道德观等。但是今天,她却爆发出仿佛完全不曾有过的激烈的抗拒,她猛地一个鱼跃滚翻下床,在刚才那被控制的状态所无法想像的凶暴攻击下,她不断后退到客厅与卧室相接处,才终于重新站稳,她脸色苍白,突然发出狮子般的怒吼:
“卑鄙!无耻!……”
婆婆在门外敲门呵斥着:“还不安分!”
她把衣服的襟口和腰带都重新整理一番,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然后垂着眼,平静的走出卧室。
许思芃跌跌撞撞地在“忏悔堂”前跪下去,她极力安静自己的心神,但是却很难做到。现在她的头好像喝了烈酒一样,背上也微微发抖,最后,一种纯粹是体力上的疲劳压服了她神经上的激动,死尸一般躺在地上昏睡过去:“忏悔堂”壁龛在她眼前就像在云雾里荡漾,桩桩记忆鳞片般泛起,如电影蒙太奇般闪过:
……
蓝皮阿五停止了动作,端坐在那张沾满生发油渍的扶手椅里。
许思芃象力气枯歇似的,摊趴在床上。
“许思芃,你给我听着。”蓝皮阿五命令道。
“……”
许思芃无力地爬起来,两手支在床上,脸深埋在被子上。
蓝皮阿五说道:“今天,你要签一份契约,免得以后再有非分之想,你愿意吗?”
“……”
她脑袋里嗡嗡地响,仿佛失去了意识。
“怎么?不愿意吗?”蓝皮阿五的声音变地严厉起来,并将冯得旭的信在她面前摇晃了几下。
“不……我愿意。”她赶紧回答。
“呵呵!很好!这里就是这张契约,你来签字吧。”蓝皮阿五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
“我,许思芃,因有前科之罪,所以从今天开始,洗心革面,死心塌地做蓝皮阿五的人,当牛做马,赎罪终生,永不反悔。签名:_______”
许思芃颤抖着接过这份契约,屈辱的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下去。
……
……那一天,商业局许思芃科长满怀谢意地推开了市劳动局皮副局长办公室的门,恭敬地递上蓝皮阿五的《下岗再就业安置表》……
皮副局长顺势将许科长抱住,许科长死命地挣扎……
皮副局长淫邪的笑……
许科长愤怒的骂……
……
“圣母,不管我忏悔了多少次,我还是时时渴望把我所记得起来的罪恶、从我嫁到蓝皮家起,直到此刻做着忏悔为止,原原本本吐露出来。所以,圣母,请你就把我当作从来没有认过罪一般,详详细细地考问我吧,不要因为我的杂念就宽容了我。我宁可牺牲自己肉体,愿我的救主赎回我沉沦在深渊里的灵魂!”
. ……
许思芃忽然感觉身体轻起来;不但轻,又像渐渐化开来,有如一朵出岫的云。眼前的一切面目只是一团一团白里带黄的痕迹,被什么东西激荡着似地往后面流去。她一毫思想也没有,脑子里空洞洞的;只一颗心脏孤独地跳动着。
这时暗夜在天空已将走尽它的旅程,正要隐没到大海里去了。空气变得清凉了,东方的天色已渐渐发白。许思芃顿时觉得天已亮了,她把埋在双手里的头抬起来,一骨碌起身。给婆婆买回早餐放到餐桌上,然后飞快地走出家门。
(五)心猿意马
她在宾馆门口石凳上坐了一会儿,估计冯得旭已经起床了,这才拨通他的手机:
“出宾馆向西走50米,跟我一快儿吃早点。”
“嗯。”冯得旭有些木然地应着。依然梗梗于昨晚的被安排,刚挂了手机又打过去:
“我吃完了。”
“你吃的什么?”
“苹果,你的。”其实他并没有吃。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你自己去吃吧!”
“我从来都不吃早餐。”
“那你怎么喊我?”
“我只是想陪你吃。”
冯得旭被一种不满意自己的心情煎熬着。
8点钟,房间座机忽然响起来,冯得旭拿起电话,原来是许思芃从她办公室打来的:
“8点半去专卖店参加分享会,钱经理还安排了你发言。”
冯得旭只好顺从地答应着。
分享会在专卖店二楼按摩室举行。把按摩床等堆放在房间一角,再摆上长椅、方凳,讲台是一张办公桌围上红布帘,音响照明一应俱全,倒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会议室。
主持人——许思芃。
随着许思芃一声“开始!”,音乐响起,便是火爆激昂的开场舞。冯得旭跟在许思芃身后跳,她那婀娜的舞姿令冯得旭陶醉,恨不能上去要拥抱他。许思芃似乎感觉到身后冯得旭的眼睛在盯着她,不断回头说:“别光看我,好好跳!”
接下来是新老完美人讲述心得。每一位上场之前,许思芃都要做一番介绍和调侃,主持地有条不紊,趣味横生。
轮到冯得旭发言了。许思芃调侃地说:“有这么一位年轻的老教授,曾经对完美事业不屑一顾,可以说是个老顽固。但经过六天的拓展培训,他说是脱胎换骨啦。现在请冯老师上台让我们分享好吗?”接着即是有节奏的鼓掌声。
冯得旭腾得从座位弹跳上起来,一溜小跑到台上:“各位完美伙伴们,现——在——好!将来会更好!”前一句是完美文化特有的问候方式,后一句却是冯得旭即兴加上去的。底下有人小声说:“这个人病得还不轻。”
“真诚的友谊来自不断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这又是完美文化开场白。“感谢我的导师钱经理!感谢我的指导许经理!感谢所有的完美伙伴!是你们引领我走上了一条健康、幸福、致富之道。五夜六天的封闭拓展训练,开阔了我的眼界,我学到了以前没有学过新鲜事物,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诚如我的指导许经理所说,的确是“脱胎换骨”啦。现在我也引以自豪地说,我们的完美,是最好的,我们的事业是最神圣的!”
忽然有人呼起口号:“完美事业!完美人生!完美中国!完美加油!”
此时,冯得旭看了许思芃一眼。她正襟危坐,神色安然地望着冯得旭。
冯得旭接着讲:“完美好,好在哪儿?第一,产品信誉好,它的神效,正如广告词所说的那样:‘用了都说好!’第二,运作制度好,人人都可以做“经理”、“总监”、 “总裁”,因为完美人之间是合作的关系,没有上下级关系,“完美的激励模式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才激励模式”。第三,企业文化好,首先是企业领导好。11月18号晚上,我是亲眼目睹了我们的吕总为我们——完美伙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惊心动魄的场面的。试问当下,有那个单位的领导有我们吕总这样的为职工鸣不平的侠义?”
底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再之,团队精神好。上下同欲,左右同心,伙伴关系,指导对于新人那简直就是亲密无间,就像妈妈……”忽然,许思芃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像急速的闪电射过来,他觉得她的黑眼珠凝聚着熠熠的光彩,是一种美的同时又是庄严的——他想不出宇宙间有什么东西和它形容,这温润,绵软,蜜甜的眼神,或者是刚的,朦朦胧胧的,甚至是更加厉害的——那就是简直抓住人心,好像用箭穿通了灵魂的一种。
“就像妈妈……”他一下子语无伦次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失了神,嘴唇发抖,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下去,可是他的两只脚却不听他的使唤。
这时许思芃接过话说:“冯老师讲的团队精神就是大家都互相帮助、互相尊重,一心一意做完美,创造顾客,创造市场。好,欢迎冯老师的精彩演讲!”
掌声四起。“谢谢大家!”冯得旭趁机一溜小跑下去。
分享会结束后,大家纷纷到一楼柜台前选购各自需要的产品。许思芃给冯得旭按“清调补”的配方购买了两套,然后又照样给她婆婆购买了两套。满满两大包,前后放在许思芃的电动车上。许思芃推着电动车,冯得旭跟在后头,一起再到距这里50米远的工作室去。
进屋后,许思芃忙着给冯得旭找《完美天地》杂志和完美宣传光盘。这时候,冯得旭那好久以来积压在内心的波涛,仿佛忽然沸腾了,似有一种潜力把他引转过去,甚至呼吸都困难了。在许思芃欲递给他这些资料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她。然而,许思芃却僵硬地如一尊大理石象,一对湛黑的眸子,带着近乎茫然的神情,她的神情那么的落寞而萧索,他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了。他有些惧怕地松开双臂,颓唐地退后坐到墙根的沙发里。
“咚咚!”敲门声。许思芃赶紧过去开门,是曹女士等几个涌进门来。
“哈哈!单兵教练呐!”心急嘴快的曹女士笑着说。
许思芃灵机一动:“风大,门自动给带上了。”
曹女士又朝向沙发里的冯得旭调侃地说:“冯老师讲得不错嘛!”
冯得旭苦笑了一下。
许思芃接过去说:“他还说开场舞是老鼠舞呢!”
“啊?——是像老鼠的动作”,但曹女士却又转念机智地说“就得像老鼠那样生存竞争嘛!”接着又海阔天空地吹嘘了一阵。最后向着冯得旭说:“以后我就是你的间接指导!”
冯得旭仿佛被曹女士的一句话催醒过来:“好!那以后我要改换门庭了。”
大家继续说笑着。
这时候许思芃提起了包裹,对着冯得旭说:“走吧。”
跟大家告别后,许思芃送冯得旭到公交车站牌底下。
冯得旭回到家里。妻子虎视眈眈的瞪着他:“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完美训练啊。”
“骗傻子!——见到谁了?”
.“……”冯得旭无语。
“旧情复发了吧?”
“我不是说过,人家早就调回省城了吗。”
“那这些是写给谁的?”妻子把电脑里冯得旭的随笔调出来。
“那是文学嘛!何必当真。”冯得旭这才松了一口气,原以为被发现了什么可靠证据。
“反正看你不正常,出门连鞋垫都换了,从来都没这么干净利索过!”
“这不是因为见生人嘛!”
“哼!”妻子忿忿地坐到电脑桌旁玩起游戏来。
冯得旭只好自己做饭吃。
(六)拷问灵魂
正是市委“两会”在鸿楼宾馆召开期间,午饭后,许思芃办公室来了位不速之客——原皮副局长,现皮副市长。
“多日不见,还是这么年轻漂亮,用的什么养生术啊?”皮副市长歪斜在沙发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许思芃说。
许思芃一阵恶心,扭着头给皮副市长端过去一杯茶氺。
“阿五在哪里发财呐?”
许思芃逃避地说:“我出去给您打瓶水。”
皮副市长“霍”地站起来,将许思芃拦腰抱住。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来。
许思芃使劲挣脱开,拿起电话筒:“喂!”
“我真的就这么讨厌吗?……”是冯得旭。
许思芃平静地面向皮副市长说:“郭经理找我。”于是疾步走出办公室。
一口气跑到楼下院子里。
“嗡嘛呢叭弥哞嗡嘛呢叭弥哞,您的恩典如晨星……” 许思芃手机彩铃呜呜作响,她麻木地打开手机。
“为什么?”还是冯得旭。
惊慌,恐惧,愤怒,恶心,使得许思芃语无伦次:
“自私,狭隘……
狠毒,可怕……
什么买卖!什么东西!……”
“……”冯得旭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到深渊之下,脚下一片虚空,身体飘飘忽忽,心中耸立的大厦彻底轰毁了,他觉得他的心被一根细细的针深深地扎进去,一股致命的寒颤攫住了他。
不管许思芃是在什么心境下说出的这一连串的骂,但对冯得旭来说,都是无可辩驳的义正词严,是法律的、公理的、道德的终极审判。不是吗?破坏他人婚姻罪名成立;流氓骚扰滋事罪名成立;畜生,暴虐,不近人情之公理道德审判成立。而这个审判者不是别人,恰恰是他心目中崇拜了一生的偶像。连终生研究革命与爱情的冯得旭也无法接受这个审判,这究竟是为什么?此时的他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欲哭无泪,欲死不能,他的思想、情感、意识、信仰统统都崩溃了。
冬夜的L矿区。冯得旭在街上茫无目的的走着,雨雪飘坠在他的头发上、面颊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湿,霓虹灯在寒空中闪烁。他走着,走着,走着……踩进了水潭,踩过了一条湿湿的街道。车子在他的身边穿梭,行人掠过了他的肩头,汽车在他身畔狂鸣……他浑然不觉,那被雨雪淋湿的面庞上毫无表情,咬紧了牙,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走着.……仿佛要这样子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车声、人声、雨声、风声……全轻飘飘的从他耳边掠过去了,街灯、行人、飞驰的车辆……在他眼中只是一些交织的光与影,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他全部的意识和思维中,都只有一个声音:我是流氓我怕谁!
两道强烈的灯光对他直射了过来,刺痛了他的眼睛,一声尖锐的煞车声,他愕然的站住,瞪视着他面前的一辆出租车,那司机在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他不知道。他上了他的车……
……这是什么地方?他仿佛撞在一堵墙上,眼前猛然涌起一团白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两个软绵绵肉呼呼的东西顶到他脸上,一股异样的气味熏得他头昏脑胀。 “啊……”他忽然觉得下身被紧紧地勒住,一种肿胀的刺痛叫嚣着充斥大脑,他本能地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一张妖媚淫荡的脸,嗲嗲地:“怎么,是头一回啊?”他这才明白自己落进什么地方,他仿佛用整个烧灼着的灵魂来喊——“不!”他慌乱地扔下一把钱,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几乎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他听到背后叽叽喳喳的嬉笑声,他的心急遽地怦怦跳着。
他冲到大街上站着,上气不接下气,两腿发软,手冷冰冰的了。现在他是四海一身,落落寂寂,就同路边的枯树一样,孤零零地在寒风凄雨里冷颤……
初步诊断为
躁狂抑郁症
严重精神障碍
临床表现
忽而极度狂热自大
——可上九天揽月
忽而极度抑郁自卑
——永世不想翻身
病史之长而不得愈
病因源于——信仰
因为信仰
就把她当成了神
每个汗毛孔都是美
缺点弱点不足也是美
并泛化为凡像她者皆为美
不像她者皆为丑
再也容不下不像她的人
因为信仰
就暴躁较真钻牛角尖
睚眦必报
就像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因为信仰
就幻觉她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暗无天日
受苦受难
如童养媳
自己就是那救世主
因为信仰
就崇尚新道德
以唯物的彻底
情绪的正义
冠之以主义思想
顽固到底
因为信仰
就妄想、痴迷、梦遗、癫狂
心理医生说
病程太长,已入骨髓,无法逆转
没有很好的办法
解铃没有系铃人
只有这样
等生命力渐渐衰退了
枯瘦如柴了
奄奄一息了
也就安静了
……他久久地凝视深邃的天空,感到一种无可挽救的孤独,渐渐地,他开始反省自己,询问自己,仿佛看见了自己,但是得到的答案没有一个是他所能理解的。一种新的无法形容的意识,像海心的潮水一样,从他心中卷过。他轻轻地推开了网吧的门。在墙角的一台电脑旁坐下,打开了自己的QQ:
云可 22:45:17
久违了!淑娴编辑。我最近陷入了情感漩涡:与曾经死去活来的初恋相见,感情不能自控,结果得罪了她。
淑娴 22:46:41
啊?
云可 22:47:06
请帮我解困。
淑娴 22:47:22
我想问曾经爱得那么死去活来,为何分开?是她的错还是你的错
云可 22:48:44
误会造成
淑娴 22:49:59
是你误会了她还是她误会了你
云可 22:50:21
她误会我
淑娴 22:50:40
其实我觉得不应该
淑娴 22:51:45
初恋我也有过
淑娴 22:52:03
且我们现在还依然是好朋友
云可 22:53:04
这说明你们境界高,胸襟开阔,处事洒脱。而我却像蜗牛般拘泥于沼泽之中。自怨自艾,不能自拔
淑娴 22:54:24
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没有在你爱人身上投入一点爱吗
云可 22:55:06
感觉不一样,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亲情
我们的初恋太纯真了,我总把它跟那个火红的年代联系在一起,那是一个崇尚信仰的年代
淑娴 22:56:45
是的,我承认,初恋的那种爱的确不能被替代
淑娴 22:57:21
但你想想,当初真正那么爱你就不应该因误会你而离你而去
云可 22:58:42
但是,全怪我
云可 22:59:05
是因我的原因。我自卑、麻木地太久,我再去找她时,她已登记,已经晚了。我痛不欲生。
淑娴 23:00:45
唉!阴差阳错!我也遇到和她同样的问题
云可 23:01:05
我现在真的很痛苦
淑娴 23:02:42
我建议喜欢就和她保持一阵,等激情稍平息后再收心
云可 23:03:45
我也想冷处理。但冷热都是痛
淑娴 23:04:02
要想和初恋做到重逢完全不出格是不容易的,除非是冷血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云可23:06:02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一生只为一人去,长恨一曲千古迷”。
云可23:07:02
问题是,我遇到了一个天大的批判——法!甚至,我再去见她,在一些人的眼里,都是违法的、不道德的
淑娴23:08:02
你所说的“天大的批判”,不应当是“法”,而应当是“情”。毛主席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而不是“天若有法天亦老”。
爱情是人类精神的一种最深沉的冲动。爱情使肉体获得了灵性,使人类的两性关系获得了解放。费尔巴哈说,爱就是使人成为一个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到:爱情能拯救世界。
法不外乎情。法不应当排斥、批判爱情。所以是“情比天大”,而不是“法比天大”。
立法的根本在于维护高尚之情。法应当是具体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
云可23:15:02
那么,孔子说的“子为父隐,臣为君隐”也合乎情了?
淑娴23:16:02
是本质的不同,孔子说的是私情,我所说的是高尚之情。正如信仰主义、爱情或信仰宗教、鬼神都是情,却是本质的不同。
再之,法只是惩罚违法之人,而非专惩罚坏人,也包括好人。比如被婚内暴力强奸的女人防卫过当致强奸犯残废,该女子就犯了故意伤害罪,而该强奸犯却无罪。
云可23:18:02
这大概就是《婚姻法》的局限性吧
淑娴23:19:02
关于法与情的问题,我也曾经有过思考。从改革开放开始,法学界就出现了一些奇谈怪论。一些激进人士就说什么杨白劳死了活该,因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有甚者,笑谑曰喜儿就应该嫁给黄世仁,不嫁给黄世仁就是“仇富”,就是敌视“先进生产力”。这就说明,如果政治不清,法律学就会沦为诡辩学。政治是统帅是灵魂,其它的都从属于政治。包括哲学,文学,心理学等上层建筑。
云可23:20:02
政治不清,公理不明,所以就出现了玩法律,玩文学,玩哲学,玩心理学,玩伦理学。玩爱情学的乱象。
淑娴23:21:02
法律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法律从来就是阶级统治的暴力机器。无论是道德、民主、法律等等,都不能比“人”更高,更不该成为束缚人的绳索。我过去有时可能会忘记康德的名言,但是现在在我经历了人生这么多曲折之后,我不敢忘:人只能是目的,永远都不能是手段。独立和自由才是人生的本质,不能依附于别人而活,更不能只为了别人而活。“三从四德”已不再是今天的道德观了。
法律诚可惧,道德威更高,若无爱情质,二者皆镣铐。
云可23:25:02
“有没有爱情的婚姻,就会有没有婚姻的爱情”。忘记是哪个伟人说的了
淑娴23:26:02
是的,《婚姻法》并不能担保你婚内确有爱情,因为《婚姻法》不是《爱情法》。,所以恩格斯也只能无奈地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没有爱情的婚姻只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充其量是利益共同体,欲望共同体。著名学者周国平指出绝大部分婚姻是这种共同体内的“亲情”。有的是连这种“亲情”也没有的“牢狱围城”。更有甚者《婚姻法》成了家庭暴力、婚内强奸的保护伞。类似《物权法》。
马克思更是尖锐地指出:“一切现代社会的婚姻,都只能是妓女和嫖客的长期合同”。
云可23:27:02
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淑娴23:28:02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只能“同享乐”,不能“共患难”的。正如那句古训所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云可23:29:02
有爱情的婚姻呢?
淑娴23:30:02
还是那句老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随”。是彼此以生命为依托的。
云可23:31:02
邻家媳妇整日里当牛做马,百般侍奉,且知足得乐,美其名曰享受在爱情里。然而,一天她突然患病瘫痪在床,其丈夫却把她如猪狗般仍在地下室,慢慢折磨而死。
淑娴23:32:02
真是一荣一枯才见真爱情啊!
云可23:3:42
现在西方已经有了情人节。您怎么看?
淑娴23:32:52
马克思强调指出,男女之间的关系是衡量社会文化修养水平的尺度。情人节,应当同人类社会发展的精神文明的最高价值紧密相连。封建阶级的本性是与情人节为敌的——必须把情人局限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范围内。资本主义的本性是与情人节为敌的——必须把情人局限在生理范围内。在社会不平等的条件下,男女之情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占有”导致了情人的真谛在实际上完全被消灭了。如果情人节排斥了崇高,它就可能变成一种丧失了尊严的轻佻的感情。
情人,是异性中的知己,是思想上的知音,是心灵的鸡汤,是情感的慰藉。她没有功利的算计,市侩的庸俗。情侣把彼此关系和属性偶像化,审美化。成为对一个人的感情、意志、审美情趣和价值体系的考验。
不管情人节的真正起源如何,这个习俗源于对爱情的信仰 ,是对披着合法(《婚姻法》)外衣进行婚内压迫的挑战,是对《玩偶之家》中诺拉的解放。
云可23:34:52
当西方的情人节传入中国,中国把它移植成了“七夕节”
淑娴23:35:02
情人节不是爱人节。情人节的本质是爱情。爱情是一种信仰。是两性关系的真正解放。是思想的解放,不是性解放。反动统治阶级惧怕情人节,就是惧怕人的思想的解放。因为有了信仰,有了爱情,就不利于他们(权势)的愚弄和控制。封建统治阶级要的是烈女节,资本统治阶级要的是二奶节。
淑娴23:36:02
电影《无形杀》你看过吧?
云可23:37:02
看过。其主人公林燕之死,身首异处,死得很惨
淑娴23:38:02
她死于一个个无形的杀手:《玩偶之家》海尔茂似地丈夫的冷暴力,正统的父母的鄙视,舆论的谴责,婚外情私人狗崽侦缉队的追杀,并无爱情信仰的伪情人的背叛……
这一个个无形的杀手即鲁迅先生所说的“无主名杀人团”。正是这个“无主名杀人团”把“情人节”污蔑为“二奶节”,“性爱节”,用淫乱、世俗和所谓正统合力绞杀爱情。
云可23:41:02
我认为林燕的最大的悲剧还在于她的信仰之错。她所信仰的情人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懦夫。真是逃出狼窝又入虎口。爱情真是无处可逃啊!
淑娴23:42:02
现在是告别革命,告别爱情的时代。他们背叛了革命,爱情,反诬革命,爱情是美丽的谎言,是伪君子。并以当下被他们造成的乱象作论据。他们打开潘多拉魔盒放出魔鬼,再为魔鬼正名。
云可23:44:02
看过《非诚勿扰2》的一个片段,司仪为两个狗男女主持离婚典礼:
叫女的把手按在一叠钱上,问:
无论今后某男多富有,多权势,你都不想再复婚,你愿意吗?女的回答:我愿意。
又叫男的把手按在一朵鲜花上,问:
无论今后某女多生动,多漂亮,你都不许再动情,你愿意吗?男的回答:我愿意。
最后司仪宣布:买卖不成情谊在
淑娴23:48:02
他们就是这样来亵渎爱情的。这种亵渎比比皆是,像电影《集结号》里就宣泄了革命信仰之错。错信了集结号,不明不白的丧命。李泽厚先生就著《告别革命》,蒋子龙先生就著《爱情欺负什么人》
云可23:50:02
上帝早已死了(尼采语),
红旗纷纷落地(布什在大洋彼岸竖起共产主义纪念碑),
主义乎宗教乎?
何处(觅)真情真理?
淑娴23:50:53
信仰危机。仿佛我们都无能为力
云可23:51:02
看来,爱情只有欺负我这种不与时俱进的人了。最让我痛心的是,她斥责我自私、狭隘
淑娴23:52:03
恰恰相反,那种只为物欲左右的欲望才是自私狭隘。爱情是一种宽广高尚的情怀
云可 22:54:09
看来,爱情就只能是望梅止渴了
淑娴23:55:03
对你来说也许是吧。古语说:“抢得天下的便是王,抢不得天下的便是贼”,存在的即使不是“合理”的,也是“合时”的。灵与肉的统一当然是完美的爱情,但世界不都是完美的,所以就有了“有肉无灵” 或“有灵无肉”的所谓爱情。
你可知道“斯德哥尔摩症”?
云可 22:56:09
知道的。是说被劫持的女人最后爱上了劫匪的案例。而且还有被强奸的女人最后爱上强奸犯的案例。“斯德哥尔摩症”的结论是:人性是可以被驯服的。
淑娴23:57:03
鲁迅先生曾针对中华民族的劣根性尖锐的指出:“驯良之类并不是恶德,但也绝不是美德。倘若对一切无不驯良,也许简直就是没出息!”
毛主席所说的他一生干的第二件事就是“文革”——唤醒人民的反抗意识。
马克思说:“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这段话同样适于你的爱情。
云可 00:01:09
是啊,“根本就是人本身”。“斯德哥尔摩症”的存在,便已经让我屈服了。
但我一直痛苦的是,被一种负罪感折磨着
淑娴 00:02:21
你有什么负罪感?
云可 24:03:46
因为在当年她已经结婚登记了之后,我精神崩溃,给她单位及丈夫等人写了很恶劣的信,我简直是杀了她呀!所以我一生都背负着罪恶感
淑娴 00:05:47
我觉得你不应该有负罪感,因为你的心是为她好,只是方法不当而已,看问题应当看本质。只要是为了爱;爱是无罪的。
云可 00:09:46
但我现在又得罪了她
淑娴 00:10:52
“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是最高境界,又是最低需求。.有雅俗之分,文野之分,人兽之分。是爱情的舞蹈,是感官的痉挛;是泄欲的工具,是灵魂的眼睛。
云可 00:12:22
我的爱,每每成了我的罪,现在更是新罪旧罪叠加起来,我简直要崩溃了。
淑娴 00:13:23
你的爱情故事的确是个悲剧,悲剧是有其美学价值的。断臂维纳斯不就是残缺的美吗?但愿我们都能从中寻出美来,寻出思想来,寻出人生的真谛来吧!尼采说:“人生没有痛苦,就会败坏生活的情趣,降低生命的意义”。
现在你应当调整心态,重新审视这段感情。初恋,你如果处理得好,会是你一生的精神瑰宝,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就会成为精神负担。希望你学学酒神狄俄尼索斯,做个“欢乐之神”。
云可 00:17:16
您是一位有思想的人。人因思想而美丽。谢谢您
淑娴 00:18:05
不客气,大家都有迷茫的时候,能相互谈心是好事
淑娴 00:19:50
现在心情轻松些了吧
云可 00:20:48
嗯,谢谢您!天这么晚了。耽误您这么长时间。您的话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发散性思维和对事物的多元性思考开阔了我思想的空间。我想,我也不能再折磨自己了。当然这需要时间,因为现在我仍然不敢正视她,好像眼睛里被揉进了沙子,生了一层雾障一般。
淑娴 00:23:16
我们说的这些近乎疯话。她很可能不能接受,你会怎么样?
云可 00:24:41
我依然爱她,尊重她,尊重她的信仰,她的选择,她的生活方式。只要她幸福就行。
淑娴 00:25:05
“只要她幸福就行”。这句话不是随便说出来的。试想,当年如果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就不会再给她单位及丈夫那些恶劣影响的信,给她造成那么大的痛苦了。可以说“只要她幸福就行”这句话,是经过灵与肉分离炼狱般的痛苦之后的高尚爱情的灵魂表达。是超越功利超越现实的。是纯精神之恋。
这就证明,那些动不动就说“只要他(她)幸福就行‘的恋人,才是儒家文化教育出来的伪君子。
淑娴 00:30:48
你太重感情了,你没有儿戏,真是可贵。现在真正懂得爱情和崇尚的人几乎绝迹了
云可 00:32:41
谢谢您,预先给您拜个早年吧!
淑娴 00:33:05
谢谢!也祝你新的一年能有个新的心情
(七)劲舞琴喑
这些日子,许思芃大部分时间到在完美工作室这边忙活。这天,钱经理开着她的宝马轿车跟许思芃一块到郊区走访客户;送产品和《完美天地》杂志等。钱经理问她:
“冯老师的产品该用完了吧?”
“唔……应该是。”她模糊地回答。
“你跟他联系一下,再叫他试试刚出的那款新产品,”钱经理边打方向盘边说到,“他的春节联欢会上的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
于是许思芃掏出手机,拨通了冯得旭的电话:
“喂!你的产品用完了吗?”
“唔。”冯得旭支支吾吾。
“春节的节目准备好了吗?
“唔。”
“到底能不能上?不行的话就说。”
冯得旭愣怔了一下,猛地说:“能上!”
1月31日上午,冯得旭拎着他那把闲置了三十年的二胡登上了去往济州的征途。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干冷干冷的寒气,在车窗玻璃上挂了一层霜。冯得旭想着:此行主要是要跟她沟通那天她电话里的近乎于已经是骂人的话;像一盆火在心里燃烧,感到浑身的灼热,他无法制止狂热的感情的激荡,他等着一种渺茫的无意义的希望到来。
下了长途汽车,他并未再转乘市内公交,而是徒步沿着那条三十年前的“送别路”踽踽而行。路上的原生态全无了,那爿店连影子都没了。看着周围的人如坐在公交车里所见两旁的人一样,面目只是一团一团白里带黄的痕迹,被什么东西激荡着似地往后面流去,随着喇叭声一叫,眼前突然掠过一个奇异的幻影:中央五七艺术学院的二胡演奏家冯得旭正被许思芃挽着胳膊朝国家大剧院走去。一个声音,好似苍天的穹窿闪耀着,好似天上的红日滚滚转动着: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终于到达济州市鸿楼宾馆门前,冯得旭拨通许思芃的电话:
“到了。”
“那……”许思芃犹豫着,“你先去工作室吧。”
冯得旭浑身一震,脑子里“嗡”的一声,像遭了雷劈一样脸色刷拉变得死白,嘴唇干抖,晕晕昏昏晃荡起来。
他没有去工作室,而是径直走进鸿楼宾馆大门,走到最后那幢贵宾楼的门厅底下,找了个座位坐下。他要在这里等她下楼。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每一秒钟的滴答一声,都像是一把铅锤在他的心上敲击了一下。树叶的最轻微的沙沙声,楼道里最低的细语声,都会吸引他的注意,使他的额头上冒出一片冷汗……他忽然冒出一个遥远的思想,他的血在沸腾,若果当年有这样的执着 ……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是他的手机彩铃声,他感觉声音刺耳的响,他赶紧抓起手机。
“你现在哪里呢?”是许思芃焦急的呼声。
“我……我在贵宾楼门厅底下。”又等两岔里去了。她竟然未从这个门口下楼。
“不是叫你到工作室等着吗?”许思芃有些生气地说。
“我……”冯得旭无言以对。
“出宾馆向西100米,西蒙快餐店。”
冯得旭赶紧提起二胡向外走。刚出大门,却见许思芃骑着电动车“呼”的向门东拐去。冯得旭心里一怔,尾随着向东跟过去。见她进了一个复印店里,片刻又出来。
许思芃推着电动车走过来向着冯得旭嗔怪地说:
“怎么?怕我跑了呀!我去复印一个文件。”说话间电动车却碰到路边一个水果摊上,水果摊贩厉声吼:
“走路不长眼啊!”
冯得旭快步走向前跟人家道歉。
许思芃怨怼地说:
“都怨你。”接着又说“把二胡放到我车上吧!”
于是冯得旭把二胡放到她电动车上,二人一同向西走。
进到快餐店里,许思芃安排他在大堂的一个餐桌边坐下,问他吃饼是肉馅的还是素馅的,冯得旭说素馅的。于是要了素馅肉馅饼各两个,海参汤两碗。很快端上来,两人相对而坐。
“吃吧!”许思芃的眼睛向着冯得旭瞟过来。
不知是因了刚才自己的错误还是梗梗于对她的成见,还是又怪她此次午餐不找个单间而不便于沟通,冯得旭低着头不敢正视她,只顾自己吃起来。
“拉得怎么样啊?练习了吗?”许思芃细细地嚼着肉饼,问。
“嗯,试试吧。”冯得旭附和着,低头喝着海参汤。
“如果小音节拉错,别停下。观众也听不出来。”
“嗯。”
“你那些狐朋狗友们又聚会了吗?”许思芃想活跃一下气氛,因为冯得旭此前曾跟她说过他的一些网友的故事。
“他们都是有思想的人。”冯得旭终于找到了一句能表达他意思的话。
“我再给你要一碗汤吧!”见冯得旭的汤已经快喝完,许思芃说。
“不用了。”冯得旭推迟说。
“再喝一碗吧!天冷。”于是起身到灶前又给他端来了一碗。
饭后,二人走出店门。冯得旭想说,找个地方坐一坐——是想单独坐一坐,但却未说出口。许思芃推上电动车说:
“去工作室吧!”
仍然把二胡放到她车上,二人沿着嘈杂的商业街往工作室方向走,许思芃不时说些幽默的话,冯得旭只是默默地跟着。
到工作室,许思芃把冯得旭交给钱经理,然后对冯得旭说:
“一会儿你坐钱经理的车去剧场,我还得回宾馆彩排我们那个歌舞。”说着走出工作室。
离演出时间还有20分钟。碧瓦朱甍、美轮美奂的新潮大剧院早已是纷纷攘攘,沸反盈天。许思芃带着冯得旭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流,给他安排好座位,然后急匆匆去后台寻找她们的歌舞演员。
下午两点,演出正式开始。
……
“感恩,是我们社会和企业都提倡和实行的主题,活着,就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下面请欣赏鸿楼宾馆演出的歌舞——《感恩的心》。”
追光灯下流光溢彩的美女主持话音刚落,音乐声抑扬地疾缓不同地响起。从舞台的两侧面飘出十二个珠光宝气的艳装妇人和姑娘,在暗淡温柔的光线中,每一个都装成一朵水汪汪的花。她们的腿都抖颤地好像花瓣里的花蕊似地,在舞台上疾驰着;全都似乎有一张艳丽动人的笑脸;她们好像一阵风飘荡着,酣歌妙舞,香气弥漫。这时,从这旋转的舞蹈里面跳出一个柔美的妇人,节奏刚一落点,她就虔诚地仰起头,吐出一句如圣歌般的声音: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冯得旭一眼便认出这个柔美的妇人正是许思芃。他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并借着霓虹灯的微光,在《完美天地》杂志上胡乱地写着些什么。
轮到冯得旭上场了。他拎着二胡,旁若无人地走到台上。
“亲爱的完美伙伴们!现——在——好!我演奏的曲目是,《葬花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全场一下子寂静下来,仿佛期待着某种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凝神闭目,右臂猛然抬起,左手手指轻柔,耳朵几乎贴在弓杆上。弓与弦一屈一伸的抽动,仿佛一丝一丝的哭泣,似乎是直接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婉转的哀诉。二胡的庄严的旋律忽然充满了整个剧场。这声音越来越深沉,扩大起来,变成了呜呜的哀鸣,然后又蓦地成了天上的乐章,宛如少女的的歌唱: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艳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这歌唱高高的浮荡在圆拱门下面,然后又变成深沉的悲鸣和哀婉的倾诉,静寂下去。哀婉的倾诉在圆拱门下面还拖着袅袅不绝的余韵。人们半张着嘴,惊叹地听着这庄严的音乐。好像一个人听了有关自身的不幸消息,——这消息震动了他的心,迸出了这种惊心动魄的声音。一种抑塞不平之气好似吃惊似地颤抖起来,又惶惑地匆匆飘去;又是一声悲怆的呐喊,压倒了一切的音响。大抵——发生了什么不幸事故,它引起的不是哀鸣,而是狂怒。
正在缭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这时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
这时候坐在前排的许思芃,我们看不见她的眼睛,因为她不抬起眼睛来;但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高高的纤细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就睫毛是润湿的;在她的脸颊上有了干燥的泪痕,泪痕一直达到略微苍白的嘴唇边,在霓虹灯中闪耀着……
演出接近尾声,许思芃起身去寻冯得旭,却见他的座位空空,再仔细看时,一本《完美天地》杂志放在座位上,她捡起杂志悄悄溜出剧场。
夕阳从楼群的一个缺口射出了很长的光线,它好像在召回一切事物回家,而此刻在回家之前,还希望由西向东再放大一次光芒。许思芃揉一揉发红的眼睛,下意识的翻开《完美天地》,扉页上是冯得旭洋洋洒洒的笔迹:
感恩——孝
霸王条约
百善爱为先
短信彩铃声,打开看时,正是冯得旭所发:
不要这好
不要这关切
安得天公抽宝剑
把吾裁为三截
一截狭隘
一截狠毒
一截是东西
清澈见底
不留半点龌龊
她攥着杂志,呆呆地在剧院门口站着,夕阳把她映成细长的线条,连回家的心情也好像散发在空气中了。
(八)水仙花开
整个这段时间里,冯得旭内心焦躁不安,许思芃那些话(简直是骂)像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无法排解。巨大的爱和恨的情绪正在她的内心深处激烈地搏斗。他袖着手,呆呆地望着天空。他不记得首先产生的是哪一种心情:究竟是先从内心怜悯她呢,还是先想起了自己,他自己的罪恶,他自己的卑鄙行径,而如今他竟然责备她做了同样的事。总之,他忽然感到自己有罪,同时也就怜悯她了。
他忽然想起好久未曾呵护的水仙花,当他看到时,就发现这盆水仙正蜷缩在一只巨大的陶瓷盆下,盆里的水已快干涸了。那小小的花蕾过早地暴露在外风餐露宿,许多花蕾还没等到开放就萎黄并夭折了,而那些勉强开放的花朵,也因母体营养不足,致使花开无力。水仙素雅洁净,供养它需要有心,无心的不开花。他把它端到办公桌上,浇上水。每日上班,静观它一点一点生长。
可是春节已过了,它依旧阖拢花瓣,不肯轻易绽放,他心焦万分,有书曾说在水中加少许白糖,可使水仙长得鲜美,于是细心按之去做,祈盼它知解人意早点开花。但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回复他的依旧是失望,他的心里不禁好焦灼,那迟迟不开的水仙竟成了一种沉重的牵挂,令人不安、疑惑却又那么固执地守候,虔心的等待……
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思念
为什么爱的深沉
只因为在您身上
印证着一个时代,一种精神
知青
一个可亲可敬的名字
一个革命的名字
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可爱的名字
因为那个刻骨铭心的故事里
是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
毛主席送来了最可爱的人
当时代告别了革命
知青也告别了我
我也告别了知青
昙花一现
一切又都回到了历史的周期律
我们,都只是历史洪流里的
一颗小石子
但我们为曾经的美丽的石子
而骄傲,而幸福
不要因个人的命运而埋怨
那个伟大的时代
因为那才是人类解放和文明的方向
因为那才是个性自由和幸福的真实
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
你们是文化的使者
是毛主席派来的建设新农村的生力军
当年
你们在我们这些农村人的心里
掀起了怎样美好的涟漪
而您对我格外的关注
怎能不让我受宠若惊
您对我的那四句话评价
更是我一生的座右铭
在我们身上
有太多的历史的沉淀
太浓的革命的基因
正如那小说里的倾诉
不能没有您
不能没有您
分开怎能活下去
您就是一付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胜过任何的保健品
这就是为什么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的原因
岂可因了我的一个冲动较真
全盘的否定
整个的推翻——
一个时代的精神支撑
一切的命运
都能从自身找到原因
无论是国家的还是个人的
自身的思想,性格
意志,决心
此时此刻
已无语凝噎
唯有珍惜——
这残存的、纤细的、脆弱的
岌岌可危的
一缕情丝
——摘自冯得旭日记
没多久,许思芃被鸿楼宾馆解雇了。这对许思芃来说,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倒好,索性全职干起完美直销业来。以她的善良、勤劳和好人缘,很快就晋升到了金钻石的级别。
今晚注定是完美钻石们的舞台,欢呼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十几颗钻石,几个行政钻石,三个金钻石,三个皇冠大使,今晚都一一出场,真的是群星闪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阵仗,这就是完美团队的力量!当许思芃手捧金钻石杯在强大的山呼海啸声中掠过全场,许多狂乱的幻想在她脑海里飘荡,她仿佛变成一个白天鹅,愉快地飘舞着,织成一场快乐的梦:她头上戴着花冠,在人群旁边轻飘飘地走过去,同时友好地向每一个人打招呼。
她走下楼来,月光下,远远地看见那辆属于自己的乳白色的“东风雪铁龙”,车门自动打开,她以优雅的姿势坐进驾驶舱。马路上静悄悄的,交通警下班了,顺着亮晃晃的高速路直向天边驶去。大片大片的雾霭向车窗涌来,又融化于无声与无形。前方建筑物与植被像被剪开的布匹分流两边,车行生风,风动世界,世界在窗外的奏鸣犹如演出。
这是开往Q市的快速道,上次去高老师家就是这条道,矿区就在它的右侧;冯得旭已在路边等候。
带上老冯去兜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仿佛是两只展开双翼的小鸟,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仿佛是两匹脱缰的野马,撒欢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车子越过Q市,溯汜河水而上,渐露田园风光,仿佛已到达天尽头——是乡校开阔的操场。
银白的月光洒在金灿灿的沙土地操场上,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一个柔软的毛毯。
涟漪漾开,腾起黑烟般的薄雾,雾里蜻蜓点水走来赤裸裸的两个胴体,亮着妖媚的光,云衣霓裳在黑白的风里飘然落下,偃成一堆无声无息的锦缎。
冯得旭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手抖个不停。许思芃走过来,褪皮似地剥去他的衬衫,鱼一般游进他的怀里,用脸贴了他的前胸。葱段般的手指一寸寸犁过他的肩背,又一路滑下来……冯得旭哪里经得起这些,血脉贲张,头顶冒起烟来。颤栗着,周身的骨骼都在咯吱咯吱响。
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裹挟而去。爱在云端俯瞰,全身心只被白花花的酮体所牵引。柔软的毛毯像一条船,在波涛中涌动,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他梦游似地扑过去,不过一瞬间,却沉浮了一世纪。时间空间通通颠覆,存在也不复存在,只剩了欲望的迷惑。他像一个被掳掠者挟持在她中间,有纤纤手指在温柔而犀利地摩挲他的肌肤。吻也是对等的,在两张痴迷的脸上喷薄而出,连气息都是刀光剑影般的。他回应着,伸出手臂把她箍在自己的围剿里。角色转换了,他从匍匐中挺立,挥舞英雄的帅旗去征服属于一个男人的疆域。他的身体像满弓的箭,箭在弦上,充斥了强悍饱满的雄心。他已经很久未能这么无畏无惧了,必胜的信念把嬗变中的阳刚重塑!
许思芃成了疯中的女人,亢奋如野马,脱了缰,在冯得旭的知觉里四面狂奔。多少年来,这样的肉搏与厮杀成了记忆里的伤痛,她用全部的思想来寻找和索回。她(他)的性能力渐行渐远,只剩下了一个尾声,她要让它成为高潮,成为辉煌的顶点,不惜肉身毁灭,不惜更为迅疾地为这个她所留恋的世俗红尘所抛弃。她处心积虑,是用生命的燃烧来沸腾最后的激情。
许思芃烙铁似地贴在冯得旭每一个部位,身体滚烫,脸滚烫,喘息也滚烫。这滚烫就是声声急的号角,冯得旭抵了她的乳峰抵了她的下颏,揪住她的头发就要冲锋陷阵,许思芃其实早早蓄意以待,只不过从冯得旭背后翻越过来。她银蛇狂舞,吻遍了冯得旭所有最敏锐的私处。这样的吻其实是吮吸,不是馈赠而是索取,索取一个男人铺天盖地气吞山河的征伐。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征伐,也没有男人不为之挺立,乃至糖尿病人。冯得旭深吸一口气,又憋足了劲,旌旗猎猎,复又昂扬。许思芃住了吻,抽茧似地抽开黏稠的唇与舌,用气息的魔杖把他两臂牵引过来,让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冯得旭如欢乐英雄一跃而起,小山一般压下,柔软的毛毯此起彼伏,许思芃“嗷嗷”叫着,喜极而泣。
没有完。是冯得旭不愿意完。原以为他与许思芃今生今世已经不能,没料想石达开的英雄气短里居然矗起红军战士飞夺泸定桥的丰碑,不是奇迹又是什么?他为自己骄傲,也为自己感动。如同退不下阵的骠骑兵,胜利让他贪得无厌,一而再再而三策马并蹄,风驰电掣。许思芃仍在掳掠里,他裹挟了她,在这个充满张力、一触即发的身体间穿梭游弋,所向披靡。极度的快感告诉他,盘踞在他身体里蕴藏了比他更深刻的饥馑更迫切的期待,被他掳掠的同时也在真切无误地掳掠他。
这是一场奢侈的华宴,在月光下铺展。月光,是人区别与动物的情感表达。欲望,是动物的痉挛;是爱情的舞蹈。
这是二十一世纪初年冯家村乡校之夜一个惊悚的梦魇。
梦里好
不要叫醒我
不要打我电话
偶尔发个短信就足够了
因为我愿意呆在梦里头
因为我害怕醒过来
因为如果叫醒我
我睁开眼环顾四周
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梦里的好、美、乐
那梦里的真实
就全都没了
鲁迅说
假如一间铁屋子
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
他们已经习惯于昏睡
现在你大嚷起来
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
使这不幸的少数来受无可挽回的苦楚
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侯宝林说
你打开手电筒朝天照着
叫我顺着光柱爬上去
然后,你一关电门
再把我摔下来